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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不想沾上血,嗯?”他的身体很放松。可我刚开始脱衣服,他突然一脚向我的膝盖踢来。没有风声,全无前兆,动作灵活自如。

  只是我的膝盖不在那儿——他这一手我懂。

  一次真正的搏斗可能只会持续一两秒钟。要杀死一个人,或者把他打翻在地,让他丧失进攻能力,这段时间已经够长了。但是我们已经商定不能把对方打伤打残,这就大不一样了。我们都年轻,身体状态好,受过训练,而且惯于忍受痛苦。尖子的块头比我大,但我的动作可能更快一些。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令人痛苦的过程不得不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有一方被打得无力继续——除非有谁一时疏忽,格斗才会提前结束。但我们不会疏忽,我们是职业选手,我们的警惕性都很高。

  所以,格斗持续下去,一段又长又痛苦的时间。列下细节过于琐碎,也没多大意思。再说,我也没有时间记笔记。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躺在地板上,尖子朝我脸上泼水。他看着我,随后把我拉了起来,让我靠着舱壁站稳。“打我!”

  “嗯?”我头很晕,看出去都是重影。

  “乔尼……打我。”

  他的脸飘浮在我眼前的空中,我瞄准它,用尽全身力气打去,足以打死任何健康状态不佳的蚊子。他闭上眼睛,倒在甲板上,我不得不抓住一根支柱,以防自己跟着他倒下。

  他慢慢站了起来。“好的,乔尼。”他说,摇晃着脑袋,“我接受教训。不会再跟你顶嘴了……这个分队里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这样如何?”

  我点点头,点头时头痛得要命。

  “握个手?”他问。

  我们握手了,握手也痛。

  几乎人人都比我们更清楚战争的动向,尽管我们置身其中。在这个时期,臭虫们已经通过麻秆找到了我们的母星球,发动进攻,摧毁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把“接触性冲突”提高到了全面战争。当时我们还没有组成足够的兵力,麻秆也还没有转换阵营,成为我们的战时盟国和事实上的盟军。月球上也建立起了一些防御对地球攻击的设施(我们还不知道)。但是,从整个战局来说,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战争。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同样不知道正在进行的瓦解敌人联盟、把麻秆吸引到我们队伍中来的艰苦努力。最接近事实的命令是在弗洛尔被杀那次突袭前下达给我们的,要我们对麻秆们网开一面,摧毁尽可能多的设施,只有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才能射杀当地居民。

  一个人被俘时无法供出他不知道的东西;不管是药物、折磨,还是洗脑、剥夺睡眠,都无法压榨出他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我们只知道必不可少的战术进展和要求。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军队哗变退出战场,因为士兵不知道为了什么参战,不知道战争的目的何在,因此也就缺乏战斗的意志。但是机动步兵没有这样的弱点,我们每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志愿者,每个人都有各自这样那样或好或坏的理由。我们战斗,因为我们是机动步兵。我们是职业选手,有团队精神。我们是拉萨克的硬汉子,整个机动步兵部队中最棒的单位。我们爬进投射舱,因为果冻说该我们上了。我们下去之后就开始战斗,因为那就是拉萨克硬汉子的职责。

  我们当然不知道我们正在输掉战争。

  虫族会下蛋。不仅下蛋,还知道把蛋储藏起来,等到需要时再孵化。如果我们干掉一个士兵——或是一千个,或是一万个,没等我们返回基地,替换它或它们的虫子就已经被孵化出来了,而且一经孵化,立即可以参战。愿意的话你可以想像一下,某个虫族的人口监控官给地下深处某个地方打个电话,说:“乔,开始孵化一万个士兵,星期三之前投入部队……哦,对了,告诉工程部门启动N、O、P、Q和R孵化器,需求量在增加。”

  我不是说真的就是这么一个步骤,但结果是一样的。请不要产生误解,认为它们和蚂蚁白蚁一样,仅凭直觉办事。它们和我们一样聪明(愚昧的种族不可能制造宇宙飞船),相互之间的配合更加协调。训练一个新兵如何战斗,如何和战友配合,人类至少需要花费一年时间;一个虫族士兵孵化之后立即拥有这样的_本领。

  即使干掉一千个臭虫我们只死一个机动步兵,对于虫族来说这仍旧是一次绝对的胜利。付出高昂的代价之后,我们才明白:绝对的共生社会模式一旦被一个在进化上与这种模式相适应的种族所采纳,可以产生多么高的效率。虫族指挥官对于士兵伤亡的关心程度只相当于我们的指挥官对于弹药消耗的关心。或许,我们本来应该从日本帝国重创俄英美军的历史中预见到虫族的战术。

  然而,“历史教训”有个不好的地方:只有等到我们被打趴在地下之后才想得起来。

  但是,我们毕竟在学习,在进步。每次与它们接触之后都要总结,从中得出的技术训令和战术条令被迅速传播到整个舰队。我们学会了分辨工人和士兵——如果时间来得及,你可以凭借外壳将它们分辨出来。但是还有一个更好的经验法则:如果它向你冲来,就是个士兵;如果它逃走,你大可以背对它。我们甚至学会了不在士兵身上浪费弹药,除非为了自我保护。我们搜寻它们的窝,找到一个洞,先往里扔个毒气弹,几秒钟后毒气弹就会爆炸,释放出一种油质液体,这种液体能挥发出一种针对臭虫的神经毒气(对我们没有危害)。毒气比空气重,它会不断向下渗透——随后再扔颗手雷封住洞口。

  我们仍然不知道我们的打击手段是否已经足够深入,足以杀死对方的女王——但是我们确实知道虫族不喜欢我们的战术。从麻秆和虫族自己那儿得到的情报确认了这一点。我们用这种方法清除了虫族在希奥行星地表的全部殖民地,或许它们设法救出了女王和大脑成员……至少我们学会了如何打击它们。

  但是对硬汉子们来说,这些毒气弹袭击跟演习训练没多大区别,我们受领命令,完成得一丝不苟,干净利索。

  最后,我们不得不回到“避难所”基地补充更多的投射舱。投射舱是易耗品(我们也是),消耗殆尽时,你必须返回基地,即使切伦科夫推进器还能带着你围绕银河系转上两圈。在此之前不久,来了一份任命书,将果冻晋升为中尉,领导拉萨克的硬汉子。果冻想隐瞒这道任命,但是黛拉卓尔船长将它公诸于众,随后要求他与其他军官一起用餐。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仍旧和我们待在一起。

  到那时,我们已经在果冻担任排长的情况下空降了很多次,全排已经习惯于中尉不在身边了——仍然让人难过,但是我们适应了。果冻当上军官的消息慢慢地在我们中间传播开来时,大家都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应该和其他部队一样,以老板的名字命名我们的部队。

  约翰逊的资历最老,他负责向果冻转达我们的想法。他挑我跟他一块儿去,在精神上支持他。“什么事?”果冻问道。

  “嗯,军士长——不,中尉,我们在想——”

  “想什么?”

  “是这样,小伙子们已经议论了一阵子了,他们想——是这样,他们认为我们这个单位应该叫作‘果冻的美洲虎’。”

  “他们真这么想?他们中有多少人喜欢这个名字?”

  “大家都这么想。”约翰逊简单地说。

  “是吗?五十二票赞同……一票反对。反对票通过。”没人再提这个话题。

  此后不久,我们进入“避难所”基地的轨道。我很高兴来到这儿。在此之前,飞船上的人造引力场坏了两天,总工程师修好它时,船上所有人都尝到了自由落体的滋味——我恨这种感觉。我从来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太空人,脚底踩着泥土的感觉真好。整个排休整了十天,被安排住进基地的一个临时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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