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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亲爱的约翰逊先生:

  请代我向家里所有人问好——南希、卡洛尔、布莱恩、乔治、玛丽、伍迪、小迪克、小伊瑟尔,还有史密斯太太。听说我这个孤儿“在战争期间被史密斯家庭收养”、史密斯上尉也同意了这件事的时候,我真说不出来我是多么感动。在我心里,自从那个悲伤而又快乐的夜晚之后,你们就已经是我的家人了。那晚你送我踏上征程,我身上装满了礼物,脑子里装满大家的祝福,心里还记着你给我的那些非常实用的建议——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但却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史密斯太太告诉我——信里有一句话是她从丈夫史密斯上尉的来信中摘抄的——我真的被“收养”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又快下来了。当士官的真不应该显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没有去找史密斯上尉。我看懂了你信中的暗示——但我真的不需要。我当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士兵不该那么做。我几乎可以肯定史密斯上尉也不会找我。我用不着向你解释这个原因,因为你当兵的历史比史密斯上尉和我加起来还长。史密斯太太能够想到这一点,她真是太好了——但能否请你向她解释我为什么不能去和史密斯上尉攀关系,为什么她不应该催促她的丈夫来找一个士官。

  如果你无法让她理解这些事(有这种可能,毕竟军队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也许说下面这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芬斯顿军营很大,在这里,除了两条腿,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如果我甩开大步走的话,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走遍军营。如果能找到上尉,还得再加上五分钟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你知道我们的时间表我给过你一份。一看它就知道,我根本没这个时间。

  但是我确实感谢她周到的考虑。

  请转告卡洛尔,我衷心感谢她做的果仁巧克力饼。简直和她妈妈做得一样好;我找不到更高的评价了。这里我应该用过去时态,因为它们都早已消失在我们这些饭桶的身体里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我这里的兄弟们是一群贪吃的家伙)。如果她想嫁给一个又瘦又高又能吃的堪萨斯农村小伙子,我手头就有一个。为了那些巧克力饼,他会在没有看到她本人以前就决定娶她。

  我在以前的信里把这个地方描述成一个乱糟糟的墨西哥救火队训练场,规在它已经不再是那样了。原来竖着大烟囱的地方,现在摆着真正的迫击炮;木枪不见了,哪怕是最嫩的新兵蛋子,只要学会了班队列行进、立定的时候多多少少能站在一起,都会得到一支斯普林菲尔德步枪。

  但是,教会他们如何“按照教范”使用步枪仍旧是一件头疼事。我们这里有两种新兵:一种是从来没有用过枪的人;还有一种人吹牛说他们的父亲过去常常派他们去打些猎物来当早餐,而且只准他们开一枪。我喜欢教前一种人,即使这个小伙子很害怕,我不得不叫他别哆嗦。至少他没有养成坏习惯,我可以把正规军教官教给我的东西再教给他,而且现在我肩膀上的三道杠也能让他听我的。

  但是那些觉得自己什么都懂的乡下小伙子却不会按我说的做,虽然他们中有些人的确是好射手。

  我们的日常工作就是说服他们不能按照他们的方式去做,得按军队的方式做;而且他最好学着喜欢军队的方式。

  有时候,这些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会变得很不耐烦,他们想战斗——和我战斗,而不是德国佬。通常是那些不知道我教过徒手搏击的小伙子。我有时不得不在降旗号响完后,在厕所后面招待他们中的一些人。我不会和他们正儿八经地拳击;我可不想让我的鼻子被挤牛奶的拳头打扁。只是在一起胡打一气,没有什么规则。最后不是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就是他们决定和我握手和好,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他们先动手,整个过程不会持续两秒钟;因为我不想受伤。

  我向你保证过要告诉你我是在哪里学的法国搏击术和柔道。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不是个好故事,我不应该在信里讲它。等我有了休假,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回到堪萨斯城的时候再给你讲吧。

  已经至少有三个月没有人向我发出挑战了。一个中士教官告诉我,他听说那些新兵叫我“死亡”布兰松。我倒不介意,只要这个绰号能让我平静安宁地度过我的休息时间就行。

  芬斯顿军营还是只有两种气候,不是太热、尘土飞扬,就是太冷、道路泥泞。我听说后者是训练在法国气候条件下作战的好时机;这里的英国兵声称,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危险就是溺死在法国的泥沼中。我们中的法国兵并不怎么辩解,只是抱怨大雨影响了炮火的效力。

  法国的天气可能是很糟糕,但每个人都想到那里去。第二个大家最热衷于谈论的话题是;“什么时候去?”(第一个话题是什么?你是个老兵,当然用不着我告诉你。)关于派兵去法国的谣传无穷无尽,只不过都是假的。

  但是我已经开始考虑了。战争在其他地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难道我要一直陷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吗?以后我怎么和我的孩子讲这段经历呢?大战期间你在哪儿打仗,爸爸?芬斯顿,比利。那是在法国的哪儿呢,爸爸?在托皮卡附近,比利快闭嘴,吃你的麦片粥吧。

  我必须做些改变。

  告诉一批又一批的新兵如何架枪、用铁铲让我有些厌倦了。我们在这片牧场上挖了太多的战壕,足可以从这里连到月球上去。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四种挖战壕的方法:法国人的方法,英国人的方法,美国人的方法——还有一种是每批新兵都会用的方法,它会让堑壕整个讲塌下来。新兵们还觉得无所谓,因为,只要我们赶到,潘兴将军就会打破堑壕战的僵局,撵得德国佬屁滚尿流。

  〔①一战期间的美军将领。〕

  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我还是不得不向他们传授那些上头让我教的东西,也许会一直教到我两鬓斑白。

  得知你加入了第七团,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但是请别把密苏里第七团称为国民自卫队,以此来贬低它。除非有人能很快收拾掉兴登堡,你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仗打呢。

  〔①一战中的德军统帅。〕

  但是坦白讲,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参战。我想史密斯上尉也会赞同我的想法。需要有人来保卫我们的家——我指的是在本顿大道上的那个家。小希莱恩还不够成熟,不能成为家里主事的男人。我想,如果你不在那里的话,史密斯上尉准会担心家里的情况。

  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听说,如果一个中士教官想逃离这份枯燥无味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降衔。如果我在休假的时候失踪,消失的时间长到正好能把我降级到下士,你会为我感到羞耻吗……再干点其他什么事,把下士的杠杠也丢掉呢?我确信,这样一来,我就会被送上往东去的头一班军列。

  最好别把后面这段念给家里其他人听。身为“体面的史密斯家的人”,我最好还是找到其他途径。

  向你和史密斯太太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向孩子转达我的爱,

  特德·布兰松·“史密斯”

  (能被这个家庭“收养”,我是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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