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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Ⅵ

  芬斯顿军营,堪萨斯

  亲爱的双胞胎和家里其他人:

  让你们大吃一惊!到美利坚合众国军队来吧,寻找下士兼代理中士、最凶恶的训练教官特德·布兰松。不,我没有神经错乱。我只是在刚开始时暂时忘记了逃离某件事务的基本原则:即,藏一根针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到一堆针里去。要躲避可怕的战争,最好的地方就是军队。你们中没有人经历过战争,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一支军队,所以我必须解释一下。

  我曾经(愚蠢地)计划去南美躲避这场战争。但是在南美,无论我能讲一口多么流利的当地话,我都不可能被看作当地人——而那个地方到处是德国探子,他们会怀疑我是美国密探,可能会针对你们的老兄安排一些可怕的事故。保佑无辜的他吧。还有,那里的姑娘有美丽的大眼睛,有充满疑心的保姆,还有乐意开枪射击那些不怀好意的外国佬的父亲。这太危险了。

  如果我还待在美国,却不肯参军——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让我被关在冰冷的石墙后面,吃糟糕的食物,做采石匠的工作。这可不怎么吸引人。

  战争时期,部队具备所有最好的条件。只有一点小小的风险:有可能吃枪子儿。但后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怎么避免?现在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军队里有无数的机会,可供儒夫们(比如我)躲避来自陌生人的风险。目前,军队里只有一小部分人真正面临被射击的危险。(会被射中的人就更少了。但我不打算冒这样的风险。)此时此地,只有几个地方发生了地面战斗,而军队里有无数工作是不在这些地方的。在没有战斗的地方,当兵的除了那身军服以外,实际上只是享有特权的平民。

  我现在就干着这样的工作,战争结束以前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了。这里需要有人把那些勇敢的、年轻的、不懂事的、刚从农田里出来的小伙子变成大致像战士的人。一个可以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是十分宝贵的,军官们不肯放这样的人才离开。

  所以,虽然我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那种古老的战斗激情,但却不用参加战斗。我只管教他们。密集队型演练,松散队型演练,枪法练习,如何保养步枪、刺刀,徒手搏斗,战地救护……什么都教。我“出众”的军事才能让大家感到惊讶,因为我是作为一个“没有当兵经历”的人被招进来的。(其实,外祖父教会我射击时,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五年了。我第一次接触这些技巧时还是一名高中学生,那是从现在起十年以后的事。我的军事经验分散在这以后的几百年里,在那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还时不时地有温习的机会。当然,这些事我是没法告诉他们的。)

  这里有一种流言,说我以前是法国外籍军团里的一名士兵。外籍军团是我们的友军之一,是由刺客、小偷、越狱的逃犯组成的,这个军团因其亡命式的战斗方式而闻名遐迩。有传言说,我可能是其中的一名逃兵,几乎可以肯定我用了另外一个名字。我通过以下这些方式表明我不认同这样的谣言:如果有人问起此事,我会马上拉下脸来,而且我只偶尔犯个小错,用法国人的方式敬礼(手掌向前),并且会立刻更正自己。另外,每个人都知道我“讲法语”。在我从“代理下士”升到真正的、负责训练的下士过程中我的法语起了很大作用,现在我又在争取中士的职位了。这里有来自法国和英国的军官和中士,教我们怎么打堑壕战。来这里的所有法国人按说都会讲英语,但堪萨斯和密苏里的这些拿着锄头的农民却怎么也听不懂他们讲的英语。所以,不知不觉中,懒惰的拉撒路成了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我和一个法国中士加在一起,几乎成了一个优秀教官。

  没有那个法国中士的情况下,我完全是一个优秀教官。这种时候,我就可以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他们了。但他们只允许我在教授徒手搏击的时候自由发挥,反正不用武器的徒手战斗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变的只是名称,原则还是那一条:先下手为强,动手要快,要用最下流的手段。

  但教怎么拼刺刀时就不行了。所谓刺刀,是安装在枪头上的一把刀,刀和枪加在一起,跟罗马人用的重标枪差不多。这是两千年前使用的武器,即使在当时也不是新玩意儿。到了1917年,你准会以为拼刺刀的技巧早已臻于尽善尽美。

  不是这样。“书本”只教了如何格挡刺刀,没有教如何反刺。其实,反刺和格挡一样快,而且更有欺敌功能,可以把一个没听说这种技术的人搞糊涂,让他送命。公元二十六世纪爆发过(会爆发)一场战争,那期间,刺刀的使用发展成了一种艺术,而我曾很不情愿地参加了这场战争,经过百般努力才逃离了它。在这里,有一天早晨,我们打了个赌。我向他们展示了我可以制住对手,却永远不会被一个美国中士教官碰到——然后是一个英国教官——最后是一个法国教官。

  他们允许我教授我所展示的技术了吗?没有。其实是“绝对不准”!我没有“照本宣科”,这种“耍小聪明”的做法几乎让我失去这份轻松的工作。所以我重新严格按照神圣的“书本”去做了。

  但这本书其实也不算太差。我父亲——也是你们的父亲——受训的普拉茨堡用的也是这本教材。讲解如何拼刺刀的时候,它的重点放在进攻上。这种方法虽说有局限,但还算过得去。在一个渴望接敌、杀敌的人手中,刺刀这种武器是很能吓唬普通对手的。从这些小孩子的受训时间看,他们也许只能学到这个程度。但我可不敢让这些脸蛋红扑扑的、勇敢的小伙子去面对那些老练、疲惫、悲观的二十六世纪老雇佣兵,后者的唯一目标就是让自己活着,同时看到他们的对手死去。

  这些孩子们能够赢得战争,他们将会赢得这场战争。从你们那个时候往回看,他们也的确赢了。但是,许多完全没必要死去的人将会死去。

  我爱这些孩子们。他们年轻、有热情、勇敢,而且渴望到“那边”去,想证明一个美国兵可以干掉六个德国鬼子。(这不是真的。真正的比例甚至不到一比一。德国鬼子都是老兵,不受“公平竞争”或别的什么幼稚观念影响。但这些稚嫩的孩子们会一直战斗、死去,直到德国人投降。)

  但他们实在太年轻了!拉祖和劳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比你们两个更年轻,有些人还要年轻得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年龄问题上撒了谎,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需要刮胡子。有时候在晚上,我会听到有人在行军床上哭泣,他想自己的妈妈了。但是第二天他会非常认真地训练,比以往更努力。我们不用太担心逃兵的问题;这些孩子渴望战斗。

  我竭力不去想这场战争是多么没有意义。

  这是看待事物的角度问题。有一个晚上,还是一台计算机的密涅娃向我证明,所有的此时此地都是一样的,所谓“现在”,只不过是某人所处的那个此时此地。如果我没有倾听野鹅的召唤,待在我应该在的地方,我“理应”所处的此时此地是我在特蒂尤斯上的家。根据那个此时此地,这些充满热情的自负的大男孩早就死去了,虫子已经吃掉了他们的尸体;这场战争及其可怕的后果都是古老的历史,不用我操心。

  但是,我在这里,这些事正在发生。我能感受到这一切。

  信越来越难写了,也很难送出去。贾斯廷,你要求我把所做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还要在现场写,你要把这些都加到你编纂的那堆谎言中去。光致还原和蚀刻现在都不可能了。有时我可以离开军营一天,只够我去一趟最近的大城镇,托皮卡(距离大约160公里,往返路程),但总是在商店都不营业的星期天。所以我还没有机会找到一个关系,让我可以使用托皮卡的实验室——假设那里有这么个地方,而且有我需要的设备,这一点我很怀疑。我想把信锁在保险箱里(什么时候送出这些延迟邮件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星期天银行向来不开门。所以我最多只能写一封不太长的、体积不是很大的手写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机会得到嵌套信封(现在也困难了),我就会写信。但愿纸张和墨水在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纪以后不会氧化得太厉害。

  我开始记日记了,日记中我没有提到和特蒂尤斯有关的事(大家会把我当作疯子关起来)。我的日记只是简要记录每天发生的事。记满以后,我可以把它寄给艾拉·约翰逊外公,让他替我保存;战争结束后,等我有了时间和私密空间,我会在日记的基础上写一篇你需要的、传记类的东西,然后花些时间,弄一封可以长久保存的缩微长信。一个进行时间旅行的史学家面临的环境真是困难啊。如果有一个威尔顿精密存储器,我在未来十年里说的每句话都可以保存下来。只可惜即使我有也用不上;没有它所需要的技术条件。

  对了——伊师塔,你在我肚子里放了一个录音器吗?你很可爱,亲爱的,但有时候你的可爱走上了邪路。这对我倒没什么,要不是有个医生在我参军那天留意到了,我永远不会注意它。他没有追究这件事,但后来我自己用手检查了一下。那里有一个植入物,不是艾拉所谓的我的“满肚子狗屎”。也可能是你们这些回春医士不愿跟你们的“病人”讨论的某种人造元器件。但我怀疑它是一个配有监听器的威尔顿存储器,带十年电量供应;那东西的大小正好差不多。

  为什么你们不问问我呢,亲爱的?偏要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偷偷给我装上这个东西。拉祖和劳瑞总是说,如果客客气气地问我,我准会说“不”。这是她们散播的谣言。贾斯廷完全可以让塔玛拉来说服我,没人知道怎么对塔玛拉的请求说“不”。为了这个,贾斯廷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所我说了什么,还有我在场的时候别人说了什么,他就不得不听我的肚子在十年里发出的咕咕声。

  不,该死的,雅典娜会滤掉杂音,给他一份标明日期、意思清楚明白的打印稿。不公平,也没有隐私。雅典娜,我一直对你不错,对吧,亲爱的?让贾斯廷为他的恶作剧付出代价。

  自从参军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第一个家庭里的人。等到我有足够长的假期时,我会去堪萨斯城看望他们。作为一个“英雄”,我可以享有“年轻的单身平民”无法享受的特殊待遇。战争时期,人们的道德观念总会有一点点松懈,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对我非常好:几乎每天写一封信,每周都会送小点心或者蛋糕来。我把吃的都和大家分了,虽说有些不情愿;至于那些信,我把它们像珍宝一样收藏起来。

  也能这么方便地收到来自特蒂尤斯的家信就好了。

  基本信息,再重复一遍:会合日期为1926年8月2日,把我放到这里以后的第十个地球年。最后一位数是“六”——不是“九”。

  献上我所有的爱,

  下士特德·布兰松(你们的“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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