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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知道,自从你还是个孩子时就这样了。从小没有母爱,只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傲慢父亲,总是指使着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把你弄得对自己没信心了。”

  她的这番话让我吃惊地坐了起来。我?对自己没信心?我说:“啊,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算得上是世上最趾高气扬、自高自大的人了。”

  “过去是。现在好多了。”她站了起来,道,“我们去看夕阳吧。”

  “夕阳?”我答道,“不可能,我们刚吃完早饭呀。”可她是对的,我是错的——一向如此。

  弄错了时间这件件一下子把我拉回现实。“玛丽,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现在是几号?”

  “有什么要紧的吗?”

  “当然要紧。我肯定我们来了一周多了。用不了多久,电话就要响了,我们就又得干活卖命了。”

  “对,但知道不知道日期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对的,可我还是想知道日期。我本来可以打开立体屏幕查出日期,可这样我就会看到新闻——我不想看,我想继续我和玛丽远离尘世、没有泰坦星人的太平世界。

  “玛丽,”我烦躁地说道,“你还有多少时光延长片?”

  “没了。”

  “嗯——我还有,足够我俩吃的,让我们把时间延长一些。就算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我们也可以让这段时间变慢,成为主观时间的一个月。”

  “不行。”

  “为什么不行?趁好时光没有溜走之前及时行乐吧。”

  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抬头望着我的眼睛。“不,亲爱的,这不适合我。我的办法是:好好享受每一刻。不把时间浪费在操心未来上。”我猜,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固执,她又说道,“如果你想服药,我不介意,但我不吃。”

  “该死!我不想独自快活。”

  她没有回答。在争辩中占上风的办法有很多,我觉得她这种办法是最可恶的。

  我们并没有争吵。每当我挑起争论(我不止一次地这么做),玛丽总是让步,而结果总是我错了。有好几次,我想多了解她一些。我娶了这个女人,总该知道一些她的事吧。

  有一次,她想了想,答道:“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过童年,或者,我记忆中的童年是不是我昨晚的一场梦?”

  我直截了当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玛丽。”她平静地说。

  “那么,玛丽真是你的辑字吗?”我早把我的真名告诉她了,但我们继续用“萨姆”这个名字。

  “我当然叫玛丽,亲爱的。从你第一次叫我时,我就叫玛丽了。”

  “对,你叫玛丽,你是我亲爱的玛丽,可以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受伤的眼神,但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我以前叫‘爱尔柳科尔’。”

  “‘爱尔柳科尔’,”我重复着,品味着这个名字,“爱尔柳科尔,多么奇异而又美丽的名字啊。爱尔柳科尔,好名字,我亲爱的爱尔柳科尔。”

  “我现在叫玛丽。”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渐渐认定,玛丽以前受过伤害,很严重的伤害。但估计我不太可能从她嘴里知道那件事。她以前结过婚,这一点我相当确定,也许伤害她的就是从前的婚姻。

  但眼下,我不再理会这件事了。玛丽就是玛丽,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永远,她在我身边,让我沐浴在她的温暖中。我觉得心满意足。“岁月和陈腐的世俗都无法夺去她无尽的活力①。”

  【①莎士比亚:《安东尼和克娄帕特拉》。】

  既然她喜欢这个名字,我就继续叫她“玛丽”,反正我一想到她,就是玛丽。然而她以前用过的名字一直回响在我的脑海里。爱尔柳科尔……爱尔柳科尔……这个名字在我的唇边徘徊,不知道应该怎么拼写。

  猛然间,我知道怎么拼了。我那讨厌的总爱储存琐碎事情的记忆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检索标签,此时正在我大脑深处拼命翻找我储存在那儿的一些连续多年不去考虑的垃圾信息。曾有一个社区,一个殖民地、那儿使用人造的语言,就连名字也是人造的——

  对了,是惠特曼人。这是一群无政府主义信徒,因为反对政府而被加拿大当局驱逐出境,他们前往小亚美利加,但在那儿也没有站住脚。他们的先知写了一本书,叫《幸福熵》。我虽未细读,却草草浏览过一遍,书中充斥着装模作样的数学公式。教导人们如何获得幸福。

  人人都希望“幸福”,正如人人都反对“罪恶”一样。但这个教派的做法却与众不同,总是给他们惹上大麻烦。他们有一种新奇而又相当古老的解决性问题的办法,这种方法看来挺适合他们,但只要这种惠特曼文化接触到其他类型的文化,都会引起爆炸性的大冲突。对他们而言,就连小亚美利加也不够远离他人。我不知从哪儿听说,这一教派的残余者已经移民去了金星。估计现在全都死了。

  我不再想这些事了。如果玛丽真是惠特曼人,或是以这种方式被抚养成人的话,那是她的事。我当然不会让这一教派的思想引起我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婚姻不是谁对谁拥有所有权,妻子也不是财产。

  如果玛丽不愿我知道她的这段往事,那我就不知道好了。我追求的是玛丽,不是什么密封包装里的童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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