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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这多半就像他女儿安妮对于《寄生蠕虫》的反应。这部片子是在二十世纪的一个电影节上,伴随着一种新型儿童数据终端同时推出的。这次电影节实际上包括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恐怖片。当时,从前的美利坚合众国正处于繁荣鼎盛时期;出于某些古怪的原因,“刀劈血溅”类的电影也在同一年代达到巅峰。威尔心想,假如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中等待着的是什么,是否还会花如此多的时间制造血浆飞溅的场面?也许他们害怕这样的未来,鲜血不过是他们试图避免厄运的迷信手段?总之,最初十五分钟过后,安妮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几近歇斯底里。尽管他们扔掉了录像,但她依然无法将那个故事从脑袋里驱走。威尔和维琴妮亚不知道,她又买了一部复本,每晚往后看一点点,刚刚够让她再次感到不适。后来,她说她一直在坚持看——即使它越来越可怕——因为到最后,必定会有些什么东西能补偿她已经受到的伤害。当然,没有这样的补偿。结尾更加超乎想象的怪诞,比她担心的更有甚之。安妮感到很沮丧,之后的几个月中甚至都有一点点失去理性。

  威尔露出痛苦的表情。有其女必有其父。他甚至找不到安妮的那种借口;他知道这次的结局。

  最后的岁月里,玛塔的生命渐渐黯淡。她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建筑,这样一个标记足以引起卫星轨道上监视仪器的注意。那是个聪明的方案:她走出玻璃化区域,来到几株孤立的类兰花楹边。她收集起展示网上找到的蜘蛛,将它们带到荒芜地带。此时,她已经发现了这些蛛网跟树和蜘蛛的繁殖有何关系。她慎重地选择了十个地点,从玻璃化区域中央开始呈一条直线排列,然后将蜘蛛和种子放在这十个点上。每一处都在一条细小的溪流边:她掘开玻璃化地面,挖出真正的土壤。之后的三十年里,蜘蛛和小树芽完成了大部分构建工作。树苗沿着溪流缓缓向下游“扩散”,但不如普通植物那样快。蜘蛛看得到远处亲族们的展示网,而中间的那条路上散布着成千上万的萌芽,每一颗都伴随着蜘蛛伞兵队。

  最后,她构筑了一个巨大的银绿色箭头,果真引起了轨道卫星的注意。但那排树有个问题。它们阻断了玻璃化地面,一座土壤之桥从中央伸向外围。类兰花楹和蜘蛛是令人生畏的疆域守护者,但并不完美——尤其当它们排成细长一列的时候。在那排树木的两侧出现了其他植物,而这些植物又引来了食草动物。

  这些讨厌的小东西使得每天又增加了几小时的工作量,莱丽亚。我最喜爱的一些水果现在根本没办法种植。

  流放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这些讨厌的动物不过让人觉得麻烦而已。到了第三十五年,玛塔的健康开始衰退。她在与成群窃贼之间的斗争中渐渐落了下风。

  在内海另一边的某个石堆里,我说了一些非常愚蠢的话。我不是预测过,一个不借助任何帮助的人可以活一个世纪吗?然后还说什么保守地估计,我只能支撑七十五年。真是好笑。

  我的脚再也不会好起来了,莱丽亚。我现在靠拐杖走路,也不是很快。大多数时候,我的关节都很疼。真滑稽,感觉不舒服会影响到你的心态和对时间的观念。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曾经有一天期望步行至加拿大。也无法相信十五年前,我仍能定期远足至玻璃区域之外。莱丽亚,现在连爬到下面的湖边都成了极其费劲的事。我已经几周没爬了。也许再也不会爬了。但我有个蓄水池……渔猴们也总是很乐意上来拜访我。另外,我再也不喜欢看到湖中自己的倒影了。我不再画自画像了,莱丽亚。

  先进的医疗护理出现之前,人们就是这样的吗?失落的梦想,日益萎缩的地平线?他们一定有极大的勇气。

  两年后:

  今天,邻居社区风光惨淡。一群类犬生物在环墙边定居下来。它们看上去很像矿场那里的动物,不过要小一些。实际上,它们还有点可爱,就像长着尖耳朵的大狗崽。我想杀死这群家伙。当然,这非常不像玛塔的想法,但它们赶走了我小屋周围的渔猴。它们杀死了卢伊。我用长矛干掉了几个小凶犯。自那以后,它们对我极为警惕。现在我出门都带着长矛和匕首。

  玛塔的最后一年大多在小屋里度过。外面,她的花园杂草丛生——里面仍然有可以食用的根与叶,但它们分散在各处。外出搜集食物跟从前远征百里一样充满挑战性。类犬生物变得大胆起来,它们在她的钻石矛尖外围打转,偶尔还会冲进来。玛塔有若干兽皮证明她仍是动作较快的一方。但无法持久。她吃的东西很差。这又使采集食物更加困难……一个呈螺旋下降的恶性循环。

  威尔往后翻页,然后发现自己看着一段普通的打印字体。他感觉胃里一沉。这就是结尾吗?一个普通的段落,然后……什么也没了?他强迫自己的眼睛看这段文字。那是耶琳的注释:这一页玛塔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字被擦掉了,已经被后来的一段日记所覆盖。“你说如果看不到全部内容就撒手不管,布莱森。那好吧,在这里。你真该死。”他几乎能够听到耶琳苦涩的话语。他继续往下看。

  哦上帝啊耶琳帮帮我。如果你爱我就快来救我。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哦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他再次翻页,然后看到了玛塔熟悉的笔迹。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这些字描画得比平常更加精细。他想象她在阴暗的小屋里,耐心擦掉绝望的字句,然后冷静理性地覆盖上新的字句。威尔抹了一把脸,尽量屏住呼吸。一次深呼吸便会使他开始哭泣。他阅读玛塔的最后一篇文章。

  最亲爱的莱丽亚,

  我想乐观必定要有个终点,至少在这里是如此。现在,我已经被困在小屋里十天了。蓄水池中有水,但我没有食物。可恶的类犬生物;没有它们,我还可以再支撑二十年。上次我出去时,被它们弄出了相当严重的伤口。有一阵子,我想要大战一场,让它们最后尝尝我的钻石。但我改变了主意。上个星期,我看到它们如何攻击一头食草动物。是的,就是那种:比我个子还大,尖角跟我的长矛一样有力。我看不到全部,只能从窗户里看到一部分,但是……起初就像游戏一样。它们小口地啮咬它,赶着它一圈一圈奔跑。但我能看到血。最后,它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它们捕捉较小的动物时我从没注意到这一点,这些狗并不刻意杀死猎物。它们就这么吃活的,通常从内脏开始。那头食草动物很大,过了好一会儿才死掉。

  因此,我留在了屋内。我以前常说“直到你来救我为止”。我猜我再也不指望援救了。探查设备(最短)每隔几十年活动一次,这在接下去几天内发生的可能性太小了。

  我想自从被放逐以来,已经有快四十年了。那感觉仿佛无比漫长,比我其余生命加起来都长得多。这是大自然的仁慈吗,使得人类短暂的生命看起来更久一些?我对渔猴朋友们的记忆比大多数人类朋友要深。我能通过一扇窗户看到湖面。假如它们注意看的话,能看到我在上面。但它们很少注意看。我想它们大多不记得我了。自从它们被驱离小屋,已经有三年了。那差不多是一代渔猴的时间。我想唯一记得我的是最后一只胡安·尚松。这家伙不如早先那些胡安吵闹。基本上,它只是坐在那里,晒着太阳……我刚刚看了一眼窗外。它此刻就在;我相信它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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