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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啥鸡巴交代成绩?公社里面的那些个干部,俺看也都是些个二五眼,定任务瞎定,统计收成也没个章法。西河沿村俺有个亲戚常走动,前天问他你们是啥时候汇报的,他说啥球个汇报哩,找个通讯员捎个红喜报过去就上了册了。依俺看哪,那5000多斤亩产啊,八成是扯淡出来的哩!”

  谢国崖被郭平原驳斥一番后,觉得不能就这么下了软蛋,遂奋起反击。

  “国崖啊,咱扯淡也得扯啊!西堤北村前儿个只报上去800多斤,大队书记已经被打成右派了,罪名是瞒产私分!公社里面刚下的布告。俺们村是公社里点了名的,要是也这么报,咱几个肯定跑不了这个右倾的帽子,没准还要严重,弄不好给咱们定个‘消极生产,破坏革命’!俺的娘呦!你们想去公社挨批啊?俺可不想!”

  郭平原呵呵一笑,摸了摸油光的头顶,甩还给谢国崖一个软中带硬的包袱。老旦越听越不是滋味,都啥时候了你们还为点面皮事儿瞎掐?

  “不至于吧?咱共产党讲的可是实事求是,是多少就多少,咋能瞎报哩?俺当年打仗的时候,抓了多少俘虏就是多少,从来就没多报的。你这消息俺觉得有些蹊跷,地里长不出东西,关左派右派啥球关系?瞒产私分?咱大队的土地和粮食都是有数的,怎么瞒?怎么分?那不更是扯淡么?”

  老旦觉得郭平原把事情想左了,他可不想落个欺骗上级党组织的罪名。

  “解放啊,这些天你有没有听听广播?整个平原上如今都是大丰收,河北那边一个大队报了几万斤,刘少奇同志都下去视察过了。俺们都晓得那是咋回事,主席来的前两天,周围田里的麦子都拢到一个田里,可为啥中央还通报表扬呢?这个事儿啊,解放,咱几个心知肚明,却不能不赶这个趟!公社已经让咱们建立公社食堂了,眼见这共产主义就要来了,咱不能落个后进不是?在座的都是老党员了,这个时候得先看看形势,再讲实事求是。”

  老旦陡然被郭平原的话激起一阵怒火,倒不为他说要虚报,而是他言语中对自己的挖苦,自己入党的时间比之郭平原不知晚了多少,党龄还不如谢老桂,虽然是共和国的团级军官,可这老党员名号可真不敢卖弄。看看形势?郭平原这兔崽子在影射自己哩!当年自己就不会看形势,要是早点起义过来,还轮得着他说这风凉话?

  “还是多向周围的村子打探打探,咱几个也到公社里转转,探探上面的意思,走着看吧……”

  老旦一时语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俺后天去西堤北吹丧,给咱打听打听?俺估计没啥球不好整的……”鳖怪憋了半天插不进嘴,终于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打听他们未必说实话,后天你回过来个不着调的产量,俺们反倒更不好办。就按老郭的意思办,报个4200斤吧?不上不下,不就不左不右?”

  谢国崖忙不迭地扔出一个圈套,郭平原嘿嘿冷笑一声说道:

  “不是俺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咱大队党支部的决议,你可以上去汇报了……”

  “瞒天过海……掩耳盗铃……无端改常,不变则亡……罪过……”袁白先生在一边磨叨了几句。

  “你说个啥?”老旦等人俱都听不太懂这文绉绉的话。谢老桂坐得离袁白先生近,就扭脸问他。

  “没个啥没个啥……俺是杞人忧天……”

  “啥球‘七人有田’?别打岔!”谢国崖狠狠地说。

  “叮零零……”

  电话突然响了,把大伙都惊得一跳。电话是上周装的,除了往外打,还从来没有自己响过。

  “哎!哪啊?”

  老旦拿起电话喊道。听筒里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由于有五个大队的电话是串联起来的,一响全响,也不知道是找谁的。

  “俺找板子村大队,其他人放下!”

  一个声音大喊着,其他大队先后放下了电话。

  “板子村么?俺是公社徐主任,老解放在么?”

  “哎!好巧阿,俺就是哩!主任你的声音咋这清楚哩?比俺以前在战场上用的电话清楚多了。”

  “废话少说,你们大队的亩产怎么还不报啊?人家都报完了,西堤北报得最高,4600斤哩!赶紧的啊,别太保守,明天下午到公社来开会,就这么着,挂啦!”

  不等老旦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徐书记的大嗓门震得老旦耳朵发麻,看众人的表情,估计他们也都听到了。

  “报吧!不藏着掖着了……”

  老旦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谢老桂和郭平原是对的,公社并没有严格对各大队的生产任务予以统计和调查,所谓的登记在册,仅仅是某某大队来人报个数就行了。公社的干部们好像在忙乎更重要的事情,听说板子村的亩产达到了4200斤,也稀里糊涂地给了一个奖状,想必是原来给板子村定的亩产指标也忘得干净了。老旦听郭平原描述了公社书记的夸奖,心里算是踏实了下来。报纸上最近开始离谱,甚至没谱了。亩产十几万斤的卫星比比皆是,照片上那半大孩子在密密麻麻的麦穗上跳舞。老旦疑惑地问郭平原,郭平原说听说那亩地里至少摞进去了十亩地的麦子,里面还藏着一条与麦穗儿齐高的板凳……

  板子村的乡亲们历来有存粮的习惯,如今这个习惯终于被纠正了。公社党委下达了命令,为了迎接公共食堂的设立,任何村户不准存粮,连种子都不要留——都归了公社,还要种子干个球啥?

  翠儿为这事儿愁得长一脑袋包,家里连个粮食粒儿都没了,这心里就像猫抓一样不踏实。牲口和农具也都交上去了,翠儿只悔恨自己下手太慢,很多人家已经连夜把猪宰了,好赖那是一百多斤肉哪!老旦总要摆个带头的样子,屁颠屁颠地就把牛拉走了。翠儿无计,只能把刀磨得飞快,向着那几只母鸡下了手。

  全村上下并没有为粮食卫星发射失败而沮丧的,相反他们都认为这是少有的丰收,大家的干劲儿依然高涨。人民食堂的出现让众人倍感新鲜,那感觉和在自己家里夹夹缩缩地吃饭可大相径庭。老旦只低头点了一锅烟,抬头看时,谢国崖刚盛的冒尖海碗的面条已经不见了踪影,在村子里这本不稀奇,男人们吃饭就这个大跃进的速度,问题是这已经是他谢国崖的第四碗了。等他站起身来,几乎得用双手抱着肚子才能走路了。

  开始的时候,老旦对村中劳力的胃口估计远远不足,喊饿的人竟有一小半,进食堂晚一些的没准还抱个空锅,革命群众们怨声载道,说这是啥球共产主义啊?连吃饭都不管个够。临村大队的人蹭过板子村食堂的饭,说你们这锅里面可不咋地,刨半天看不见几片肉,俺们村锅里面的猪肉都像娃娃拳头那么大,都共产主义了,吃饭还这么藏着掖着?饿着公社的群众,那可咋保持大跃进的革命劲头哩?老旦和郭平原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饿坏革命群众这个罪名二人可担不起。毛主席说了,现在的问题不是粮食不够吃,而是怎么吃!这么多的粮食一定要想办法吃完,一天三顿吃不完就吃五顿,板子村吃完了还有公社哪。二人挠着头皮算了笔账,咬牙决定加饭,重新计算供给量,厨子也再加两个,宁可撑死十对,不能饿着半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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