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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周磐在平江住了半个月,便把独立五师交给李副师长,带着马弁金玉田回长沙。彭德怀派李光率领一个特务排,护送师长到平江和长沙之间的金井村。金玉田,也就是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外号叫玉姑娘的师长马弁,早就是秘密士兵会成员,临走前的夜晚,他跑来跟彭德怀告别。“团长,这里有一份电报密码本,是周师长与李副师长的通电密码。我抄了一份送你保存,如果有什么至关紧要的机密事,我就译发两份,一份给李副师长,一份给你。”玉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比字典薄一些的密码本,塞在彭德怀手中。又说,“特别机密要事,先给你,后给李副师长。”

  彭德怀欣喜发狂。可是,他翻了翻这个密码本,只见到阿拉伯数目字,却不知如何使用,有些发愁。

  玉姑娘耐心地教彭德怀使用这密码本子。彭德怀非常感激,立即从衣袋掏出十块钱。“给,发电报的费用。”

  玉姑娘只收了五块钱,腼腆地说,“军电半价,五元就够了。好,我得赶快到师部去。”说罢,悄悄地离开了一团,彭德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捏在手里的密码本,心头涌起了感情的波澜。心想:要是周磐晓得了,玉姑娘就大难临头了!啊,多好的一个青年!

  六月十八号清晨,彭德怀传令排长张荣生带着几个传令兵,跟他骑马到城郊的二营驻地去。

  二营长隋风旋是当年湖南陆军讲武堂的同学,跟黄公略在一个教练班,时常陪公略到彭德怀那里玩耍;他们在老六团又有八年的交往。隋风旋自认为是职业军人,不干涉政治。但是,彭、黄二位断不了常跟他谈谈时局,讲讲新旧军阀的反动腐朽,因此,思想比较开明。只是头脑过于聪敏,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

  隋营长见彭德怀来了,立即集合队伍,在大操坪里训话。天气热得蝉儿都不想鸣唱,人也懒得动弹,彭德怀骑去的那匹枣红马,躲在树荫下,用尾巴驱赶着牛蛇,懒懒地打盹儿呢。

  彭德怀平时就不喜欢多讲话,讲起话来干脆、麻利,讲一句算一句。士兵很爱听他的话。但是,士兵们最怕彭团长发脾气,要是他把屁股一拍,嘿嘿……所以,彭德怀一站上讲台,就有一股煞劲,操坪里几百号人,顿时鸦雀无声。彭德怀眼睛一扫,发现几百米外,零零落落地还有些市民和农民躲在屋檐下、树荫里向操坪观望。于是,把嗓门放得大大地说道:

  “弟兄们,现在平江城里的反动分子,每天都在杀青年学生,杀工人和农民,这些无辜的志士,都很英勇顽强,有个女学生沿路呼口号,喊‘打倒土豪劣绅,打倒新军阀’,反动分子就用毛巾把她的嘴巴塞住,不让她讲话;还有个青年,高喊枪毙清乡主任、县长刘作柱,刘县长就派人把他的舌头抠出来;用刺刀割断,鲜血流得满身都是,真不忍看啊!弟兄们,这些惨遭屠杀的人并不是什么土匪,他们是革命的人民。今后,你们下乡碰到游击队不要还枪,叫他们回去,以后我们互不干扰。”讲到此处,彭德怀更激动了。“他们不是土匪,是农民自己组织起来的自卫队,他们是革命的,和我们革命军人走的是一条路!”

  他的话刚讲完,队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树荫屋檐下的老百姓,也大着胆子,渐渐地靠过来,想听得清楚些。

  队伍解散后,隋营长设宴款待彭德怀。

  “这回,不会半路开小差,你请客我回东吧?!”彭德怀心里喜欢,便和隋营长开起玩笑来了。一团下属的营、连长,都是彭德怀的老部下,一起同生死共过患难,大家处得都很随便。他对一营长老雷、二营长老隋尤其信任。

  隋营长晓得彭德怀指的是春天在南县为黄公略叔、兄接风,在波波园设宴的事,一时脸红到耳根。解嘲地说:“那一次,不瞒团长,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那么久不发饷嘛!长沙有个亲戚来看我,今儿我专门弄了几个好菜,也请你一同干它一瓶平江小曲。”

  彭德怀也不讲客气,第一个坐上桌。这二营营部设在一幢地主房子的堂屋里,青砖黑瓦,修得很讲究;四周绿树成荫,此刻徐风习习吹来,十分怡人。隋营长的客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斯斯文文的大学生,头发齐耳根,穿件浅灰色的纺绸大褂,左胸前还挂着“中央大学”的校徽。他倒很懂礼貌,见了彭德怀,首先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礼,细声细气地说:“彭团长,久仰大名,今日相见,荣幸之至!”

  隋营长笑着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妻弟,名叫肖亦文,中央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刚刚毕业,回家乡想找个事情做做。”

  肖亦文随即站起,补充道:“笔名艾石龄,已在中央日报当过一年见习记者。”

  彭德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心想:这肯定是一个御用工具,一条哈巴狗。忍不住打问一句:“肖先生为何起那么个笔名?”

  “艾,爱的谐音;龄,宋美龄也;石,蒋介石,也就是我们的校长。”

  “怎么,‘你们的校长’?”彭德怀想起那回黄公略回到南县,也是满口“我的校长”。他每回听了都厌恶。

  “是的,我们的校长就是蒋介石。蒋介石不光是黄埔军校的校长,南京的几所大学,校长都是他。当然,他很忙,挂个名而已。下边的人也拿钟馗打鬼,挂上一个蒋介石的名字,事情就好办一些。”肖亦文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艾石龄这个笔名,也有借钟馗打鬼的意思咯?”彭德怀想戏弄一下这个御用文人,故意这样逗他。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心实意地拥护蒋总司令。他领导北伐,统一中国,其历史功绩除了孙总理,就要算他了。另外,我的同学,也可以说是女友吧,”说到此,他那白净净的脸庞红了一下。“我的女友是宋美龄的堂侄女儿宋晓飞。我起这个笔名,是去年十二月一日。那天,我随女友宋晓飞去上海大华饭店,参加了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礼,真是终生难忘啊,”肖亦文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宋美龄女士,这位大家闺秀、美国惠尔斯莱大学的高材生,穿着一件文明纱礼服,由西装笔挺的蒋总司令轻轻搀扶着,迈着轻盈的步子,步入豪华的大厅,全场掌声雷动,闪光灯象闪电。远道专程来贺的美国朋友们,高喊‘ok’, ‘Verg good’!……啊,那风采,那气魄,真使人沉醉呀!”说到此处,肖亦文真象喝醉了美酒一样摇晃起来。

  “真是一篇好文章!”彭德怀说。听不出是在挖苦还是出于真心。肖亦文以为彭团长被他感动了,就说:“彭团长不要说我不谦虚。在中央日报上发表的那篇上海航讯,就是我和女友宋晓飞合作写成的,想团长阁下一定看过。”

  彭德怀扯开话题,问肖亦文:“蒋介石多大啦?”

  “四十一岁,一点不显老,头戴军帽,身着戎装,装了一嘴假牙,满面红光,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肖亦文得意洋洋地描述着:“那宋美龄就更漂亮了,简直是东方第一美人,比她姐姐宋庆龄、宋霭龄都标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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