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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十一章

  “那么你在追寻什么?”理查德问猎人。他们三人走在一条地下河的堤岸上,举手投足特别小心。堤岸滑不溜秋,在深色礁岩和尖锐石料中开出了一条狭窄小径。理查德敬畏地看着灰水浊流在不到一臂外的地方奔腾翻滚。这不是那种你掉进去还能爬出来的河,而是另外一种。

  “追寻什么?”

  “哦。从个人角度来看,我希望回到真正的伦敦,恢复过去的生活。门菲想找出是谁杀了她的家人。你想要什么?”他们沿着堤岸一步步往前挪。猎人走在最前头,始终没吭声。河水流速变缓,注入一个地下小湖。他们沿水边行走,黑沉沉的湖面反射出油灯光芒,河雾模糊了他们的倒影。“到底是什么呢?”理查德问道。不过他也没指望得到任何回应。

  猎人说话了,她声音很轻,但暗藏激情,脚下倒是一步未停。“我曾在纽约的下水道中,与巨大的盲眼白鳄王战斗。它身长三十尺,被阴沟下水养得又肥又壮,打起仗来凶猛异常。我击败了它,杀死了它。它的双眼就像黑暗中的两颗巨型明珠。”猎人诡异的腔调在隧道中回响,与水雾纠缠扭结,渗进地下世界的浓稠夜色。

  “我曾到过柏林,有头巨熊在那里的地下城市掠食。它杀过上千人,百年来的干涸血迹早把脚爪染成棕黑色。但它倒在我面前,临死时口出人言,低声呢喃。”雾气低低笼在湖面。理查德仿佛能在雾中看见猎人所说的这些猛兽,一个个乳白身影在水汽中扭动。

  “加尔各答的地下城里有头黑虎。食人无算,机智绝伦,凶残狠毒。身形跟小象差不多。老虎是值得尊重的敌人。我赤手空拳击败了它。”理查德瞥了门菲一眼,女孩正聚精会神地听猎人说话,看来这些故事连她也没听说过。“我也将杀死伦敦巨兽。人们说它外皮布满倒刺,都是利剑、长矛和小刀。过去曾有很多人试图猎杀它,但都没成功。它的獠牙若剃刀,四蹄如霹雳。我会杀了它,或是被它杀死。”

  猎人说起猎物时,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水汽已经变成一片黄色浓雾。

  不远处响起三记钟鸣,声音从水面上飘荡而来。整个世界开始变亮。理查德隐约看到周围有些低矮建筑。黄绿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味道像是煤烟和灰烬,还有千年都市沉积下的污垢。它粘在三人手里的提灯上,暗淡了光芒。

  “这是什么东西?”理查德问道。

  “伦敦雾。”猎人说。

  “但这东西早就没了,不是吗?空气净化法令、无烟汽油,所有这些措施?”这场面让理查德记起儿时读过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人们是怎么称呼它的来着?”

  “豌豆浓汤,”门菲说,“伦敦特产之一。浓稠的黄色河雾和煤烟混合,再加上五个世纪以来渗入空气的污物。在上层世界已经……哦,四十多年没见过了。我们这儿倒是还有它的鬼魂。嗯,不能说鬼魂,更像是回音。”理查德吸入一缕黄绿色雾气,禁不住咳嗽起来。“听起来可不妙。”门菲说。

  “雾钻进我喉咙里了。”理查德说。地面变得愈发黏稠泥泞,让他觉得举步维艰。“不过,”他安慰自己说,“反正一点儿雾气也伤不了人。”

  门菲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1952年的一场大雾,估计害死了四千人。”

  “这里的人?”理查德问,“下伦敦的?”

  “你们的人。”猎人说。理查德对此毫不怀疑。他想要屏住呼吸,但雾气变得更浓,地面也更加泥泞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下边会有雾,而我们上边早就没有了呢?”

  门菲挠挠鼻梁。“有些小气泡包裹着伦敦的往昔,其中的事物和地域都永远保持不变,就像琥珀中的气泡,”她解说道,“伦敦城蕴藏了太多时光,这些岁月总要去到某个地方,它们不会一下子全都消失。”

  “我可能还没醒过酒来,”理查德叹道,“居然觉得你这话有些道理。”

  修道院院长知道今天会有朝圣者前来。这项认知来自他的梦境,犹如黑暗一般,始终环绕身际。所以这天变成了等待中的一天,他当然知道这是种罪孽。光阴应该用来体验,对即将到来的岁月,和正被忽视的时间来说,等待都是一种罪孽。然而他还是在等。无论是在今天的几次祷课中,还是在吃勉强果腹的饭菜时,院长始终留心倾听,等待钟声鸣响,等着搞清有几个人会来,又分别是谁。

  他希望今天能有场速死。上一个朝圣者几乎拖了一年,始终胡言乱语,尖叫连连。院长认为自己的失明既不是祝福也不算诅咒,只是目盲而已。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庆幸自己不会看到可怜人的面目。负责照顾那人的墨玉兄弟,如今还会因为梦到那张扭曲的面孔,而半夜惊醒,放声尖叫。

  下午晚些时候,钟响了三声。院长当时正跪在神殿里,冥想他们的职责。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长廊,在那里驻足等待。

  “神父?”这是乌烟兄弟的声音。

  “谁在守卫桥梁?”院长问道。对如此年迈的老人来说,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动听。

  “黑貂。”黑暗中传来答语。院长伸出一只手,抓住年轻人的胳膊肘,跟他一起慢慢走过修道院长廊。

  这里并非坚实的土地,但也不是湖泊。他们蹚过类似沼泽的泥潭,四周都是黄色雾气。理查德叫道:“这儿恶心死了。”泥水渗入鞋里,钻进袜子,跟他的脚趾头打得火热。理查德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前方有一座桥,从泥沼中拔地而起。一个黑衣人守在桥头,身上罩的是多明我会僧袍,皮肤像上年头的桃花心木那般呈现深棕色。他身量很高,手里拿着一根同样高的木棒。“站住,”他叫道,“报上你们的姓名和身份。”

  “我是门菲,”门菲说,“门琅的长女,是门家的人。”

  “我叫猎人,是她的保镖。”

  “理查德·梅休,”理查德说,“都湿透了。”

  “你们想过桥?”

  理查德上前一步。“没错,我们确实想过桥。我们是来找一把钥匙的。”那僧人二话不说,只是举起木棒,轻轻捅了下理查德的胸口。理查德脚下一滑,跌坐在泥水中。僧人静候片刻,想看看对方是否会蹿起来跟他打架。

  理查德没动。猎人动了。

  他从泥沼中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僧人和猎人用铁头棒打得不亦乐乎。那僧人身手不错,个头比猎人高,理查德估计他的体格也更强壮。但另一方面,猎人的动作要快上许多。两根木棒噼噼啪啪战在一处,掠风之声在雾中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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