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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沙虫继续奔过来,就像在沙海中游动的大鱼,高高拱起沙丘地表。它的环节弯曲着,掀起阵阵沙浪。没过多久,葛尼便在岩顶的有利位置上亲眼目睹了沙虫被制服的一幕。先是一个手持矛钩的人大胆地翻身一跃,跳到沙虫身上;随即,那生物翻身扭动起来,一侧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接着,整整一队人都跃到沙虫弯曲的背上。

  “这就是你不该看到的事之一。”保罗说。

  “一直有这种传言,”葛尼说,“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阿拉吉斯的所有人都害怕这家伙,可你们却把它当坐骑。”

  “你过去也听我父亲讲起过沙漠军,”保罗说,“这就是。这颗行星的地表是属于我们的!任何风暴、任何生物、任何恶劣的环境都无法阻挡我们。”

  我们。葛尼想,他指的是弗瑞曼人。听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看成弗瑞曼人的一员了。葛尼再次打量着保罗那双香料蓝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染上了几分香料蓝,但走私贩可以得到宇宙各地的食物,所以受影响的程度还不是很严重。另一方面,在走私贩中间,眼睛的色泽是一种微妙的暗示,标志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当他们说某人有“香料刷过的痕迹”时,意思是指那人太土著化,通常暗示着不可信任。

  “以前在这个纬度范围,我们不会在光天化日下骑沙虫。”保罗说,“但拉宾的空中部队剩得不多了,他不会浪费军力在沙漠上寻找几个小黑点。”他看着葛尼,“你的扑翼机出现在这儿,真是让我们大吃一惊。”

  我们……我们……

  葛尼摇摇头驱走这种想法。“和你们相比,大吃一惊的人应该是我们吧。”他说。

  “拉宾对洼地和村庄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保罗问。

  “他们说,他们在谷地村庄里加强了防御工事,你们伤害不了他们。他们还说,他们只需守在防御工事里,你们就会在徒劳无益的进攻中将自己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

  “一句话,”保罗说,“他们龟缩不出。”

  “而你们则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葛尼说。

  “这是我从你那儿学到的策略。”保罗说,“他们已经丧失了主动,意味着他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

  慢慢地,葛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们的敌人只能待在我想要他们待的地方。”保罗看了看葛尼,“好了,葛尼。你会支持我打完这一仗吗?”

  “支持?”葛尼瞪着他说,“老爷,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你效力的念头。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我以为你死了。而我就此四处漂泊,每天得过且过,等着寻找机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拉宾的命。”

  保罗有些尴尬,不作声了。

  一个女人爬上山岩朝他们走来,蒸馏服兜帽和面罩之间露出眼睛,目光始终在保罗和他这位同伴之间扫来扫去。女人在保罗面前停下脚步。葛尼注意到她站得离保罗很近,一副宣告所有权的样子,暗示保罗是属于她的。

  “加妮,”保罗说,“这是葛尼·哈莱克,我跟你说起过他。”

  她看看哈莱克,又扭回头对保罗说:“我记得。”

  “那些人骑着沙虫去哪儿?”保罗问。

  “他们只是把它赶开,好让我们有时间抢救设备。”

  “那么……”保罗突然顿住,用力嗅了嗅空气。

  “风来了。”加妮说。

  他们头顶的山脊上有人高声叫道:“喂──风来了!”

  这下子,葛尼发觉弗瑞曼人的工作明显加快了,跑来跑去,给人一种匆匆忙忙的感觉。沙虫没有让弗瑞曼人恐惧,风却使他们紧张起来。沉重的香料机车爬上他们脚下干燥的沙滩。一扇石门突然在岩石间打开,露出一道通道……香料工厂一进洞,石门在它身后合拢,不留一丝痕迹。这机关做得如此巧妙,竟连葛尼也看不出痕迹。

  “你们有很多这样的隐蔽点吗?”葛尼问。

  “多得很。”保罗答道。他看着加妮说,“去找柯巴。告诉他,葛尼警告我,这伙走私贩里有几个不能信任的家伙。”

  她看了葛尼一眼,回头望望保罗,点点头,随即转身跳下岩石,灵巧得像一只羚羊。

  “她是你的女人。”葛尼说。

  “是我长子的母亲。”保罗说,“亚崔迪家族又添了一个莱托。”

  葛尼什么也没说,只睁大双眼,接受了这个事实。

  保罗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此时,南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咖喱色,断断续续的阵风和迅疾的气流刮起沙尘,扬到他们头顶的半空中。

  “系好你的蒸馏服。”保罗一边说,一边系紧自己的面罩和兜帽。

  葛尼照做了。幸亏有过滤器,这儿的风沙可真厉害。

  保罗说:“有哪些人你不信任,葛尼?”隔着过滤器,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有几个新招来的人,”葛尼说,“是从外星球……”他突然一顿,被自己用的词吓了一跳。“外星球”,这个词竟如此轻易地溜出了他的嘴边。

  “哦?”保罗说。

  “他们不像我们平时招来的那些寻宝者,”葛尼说,“相比之下更剽悍些。”

  “哈肯尼间谍?”保罗问。

  “老爷,我认为,他们并不向哈肯尼人报告。我怀疑他们是为皇上办差的,隐约有些萨鲁撒─塞康达斯的特征。”

  保罗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萨督卡?”

  葛尼耸耸肩,“可能。但他们伪装得很好。”

  保罗点点头,心想:葛尼轻易便恢复成了亚崔迪家臣……只是,他显得稍有保留……跟原先不太一样。阿拉吉斯改变了我,也改变了他。

  两个戴兜帽的弗瑞曼人从他们脚下的乱石堆中露出身形,开始往上爬。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包裹。

  “我的人现在在哪儿?”葛尼问。

  “都很安全,在我们脚下的岩石里。”保罗说,“我们在这儿有一个山洞,鸟巢洞。等沙暴过去以后,我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山脊上面有人喊道:“穆哈迪!”

  保罗闻声转过身去,见一个弗瑞曼卫兵正示意他们下到洞里去。保罗发出信号,表示他已经听见了。

  葛尼表情骤变。他打量着保罗。“你就是穆哈迪?”他问,“你就是‘沙之意志’?”

  “那是我的弗瑞曼名字。”保罗说。

  葛尼转身走开,心里感到很压抑,有种不祥之感。他的人一半躺在沙漠里死了,其余的人被俘。他并不关心那些新招募来的家伙,他们本来就值得怀疑。但其他那些人里也有好人,有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对他们负责。“等沙暴过去以后,我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这就是保罗的话,穆哈迪的话。葛尼想起那些关于穆哈迪,关于天外纶音的传闻:他如何剥下一名哈肯尼军官的皮做鼓面;如何在弗瑞曼敢死队员的簇拥下冲锋陷阵;那些敢死队员们又如何嘴里哼唱着死亡圣歌,毫无畏惧地涌入战场。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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