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2)_法兰克·赫伯特

二二

　　他机械地回应道：“大人要能这么放松该多好！”

　　“是啊。”

　　“我们把童真丢在哪儿了？”岳喃喃地问。

　　她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了那奇怪的语气，但她心里挂念着保罗，想着他将在这儿接受全新的、艰苦的训练──跟他们原来为他设计的生活大相径庭。

　　“是啊，我们丧失了很多东西。”她说。

　　她望向右边窗外的一道斜坡，灰绿色的灌木丛在风中挣扎着。叶片上沾满了灰，枝干末端都枯萎了。斜坡顶上悬吊着深黑色的天空，像一片污渍。阿拉吉斯的太阳发出乳白色的光芒，给万物涂上一层银色的外衣──像她衣服下面藏着的那把啸刃刀。

　　“天色真黑。”她说。

　　“部份原因是由于这儿的空气中缺乏水份。”岳答道。

　　“水！”她叫道，“在这儿，无论你转到哪儿，都会面临缺水的难题。”

　　“这是阿拉吉斯最让人不解的奇异之处。”他说。

　　“为什么水会这么少？这儿有活火山，有好多说得上名字的能量源，还有极地冰。他们说不能在沙漠中打井，因为有沙暴和沙潮①，设备还没安装好就被毁了──如果你没先被沙虫吃掉的话。他们从来没在沙漠里找到过水。但是，惠灵顿，真正奇怪的是他们在盆地和洼地打出的井，你看过那方面的数据吗？”

　　①是“沙尘潮”的俗称。在阿拉吉斯上，由于受到太阳和卫星的引力作用，某些积满沙尘的盆地会出现潮汐现象。

　　“先渗出几滴水，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答道。

　　“然而，惠灵顿，那正是神秘之处。水找到了，但马上就枯竭了，然后再也看不见一滴水。在那附近再挖井，仍会是同样的结果：渗出几滴水，马上就停了。难道从来没人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他说，“您怀疑是因为某种生命体的缘故吗？真要是这个原因，岩芯里总该有些迹象吧？”

　　“会有什么迹象？有异星植物，或者异星动物留下的痕迹？就算有，又有谁能分辨出来？”她转身重新面对着那道斜坡，“水停了，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堵塞了水源，这就是我的想法。”

　　“也许原因已查明，”他说，“但哈肯尼人封锁了大量有关阿拉吉斯的资料信息。或许他们有理由把这也封锁起来。”

　　“什么理由？”杰西卡问，“此外，空气中有水份，当然很少，可还是有的。这是当地的主要水源，靠风滤器和凝水装置来收集。那些水份又是从哪儿来的？”

　　“极地？”

　　“冷空气带出的水份很少，惠灵顿。哈肯尼人在这里布下了重重迷雾，背后隐藏着许多秘密，需要进一步调查。另外，这些秘密不一定都与香料有直接联系。”

　　“我们的确是在哈肯尼人的迷雾里，”他说，“也许，我们……”

　　他突然停下来，发觉杰西卡正专注地盯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哈肯尼’时的语气。”她答道，“就是公爵在说到这个令人痛恨的名字时，语气中的怨毒也没你那么深。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个人原因这么恨他们，惠灵顿？”

　　神母啊！岳想，我已经引起她的怀疑了！我必须用上万娜教我的一切技巧。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尽我所能地讲真话！

　　他说：“您不知道我妻子，我的万娜……”他耸耸肩，嗓子里一紧，竟说不下去了，半晌才接着说，“他们……”岳说不出话来。痛苦袭来，他紧紧地闭上眼睛，默默忍受胸口传来的阵阵剧痛，直到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臂。

　　“原谅我，”杰西卡说，“我不是故意要揭旧伤疤。”

　　她想：那些禽兽！他的妻子是个比·吉斯特──他身上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很显然，哈肯尼人杀了她。又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因为仇恨而向亚崔迪家族效忠。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谈这事。”他睁开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内心的悲痛中。至少，这是真的。

　　杰西卡仔细观察着他，看到他那上扬的眉梢，一双杏眼里黑色的瞳仁，奶油色的皮肤，紫红色嘴唇周围一圈弯弯曲曲的细长胡须，瘦削的下颌。她还看见了他两颊和前额的皱纹，岁月和痛苦在上面留下了印迹。杰西卡深深同情起岳来。

　　“惠灵顿，很抱歉我们把你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她说。

　　“我是自愿来的。”他答道。同样，这也是事实。

　　“可是，这整颗星球就是哈肯尼人的一个陷阱，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要对付莱托公爵，单单一个陷阱是不够的。”他说。这也是真话。

　　“也许我该对他更有信心些，”她说，“他是个出色的战略家。”

　　“我们远离故土，被人连根拔起，”他说，“这就是我们感到不安的原因。”

　　“除掉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易如反掌，”她说，“尤其是当你把它放在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壤中时。”

　　“我们能肯定这片土壤充满敌意吗？”

　　“发生过几场水骚乱，因为有消息说，公爵带来的人大大增加了这颗星球的人口总量。”她说，“我们正在安装新的风滤器和沉淀装置，以保持供耗水量的平衡。知道这一点后，骚乱才平息下来。”

　　“在这儿，维持人们生命的水只有那么多。”他说，“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况下，人口增加意味着水价上涨，穷人就死定了。但公爵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因此，动荡不安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我们长时间的敌视。”

　　“还有卫兵，”她说，“到处都是卫兵，再加上屏蔽场保护。随便你往哪儿瞧，到处都是他们跑来跑去的身影。我们在卡拉丹可不是这样过日子的。”

　　“别这么没信心，给这颗星球一个机会吧。”他说。

　　但杰西卡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窗外。“在这里，我能嗅出死亡的味道。”她说，“哈瓦特派了整营整营的先遣特工来这儿。外边那些警卫就是他的人，运货的也是他的人。可国库库存莫名其妙地大幅减少。这么巨大的下降，只能说明一件事：高层贿赂。”她摇摇头，“哪里有瑟菲·哈瓦特，哪里就有死亡和欺诈。”

　　“您在责备他。”

　　“责备？我是在赞美他。死亡和欺诈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假装自己不知道他那些手段罢了。”

　　“您应该……让自己忙碌起来，”他说，“让自己没时间注意这些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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