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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在我们都入座之后,总裁和她的随员也都到了。葛莱史东简短致词,大概已经是她这天的第二十次了,还不算早上对参议院和万星网的那场演讲。今晚宴会原本是为感谢亚玛迦斯特救难基金募款成功而举办的,可是葛莱史东的致词内容很快就转到战争上,强调必须全力以赴,速战速决的必要,而且万星网各地的所有领袖都要团结一致。

  在她致词时,我望着栏杆外面。柠檬黄的天空已经化为暗番红花色,然后很快地褪成热带的夜色,浓得看来好似一道很厚的蓝色帘幕遮住了天空,神之谷一共有六个小月亮,在这个纬度可以看得到五个,而就在我看着星星出现时,正有四个月亮划过天际。这里的空气中氧气浓得几乎令人醉倒,而且带着植物的馥郁香气,使我想起了晨间的海柏利昂之旅。可是在神之谷不准有任何电磁车或浮掠机,或是这一类的飞行器──石油化学的排放物或是核聚融合的航迹都从未污染过这里的天空──而且这里没有城市、公路和电灯,也让星星看来明亮得足以和悬挂在枝头和柱子上的日本灯笼与光球匹敌。

  日落之后微风又起,现在整棵树微微晃动,大平台就如同在只有微波海上的船只般轻摇,香杉木和堰木的支柱和栏杆也随之发出轻柔的响声。我看到远方树梢间透出的灯光,知道其中有很多来自“房间”──是成千房间里少数由圣堂武士那里租来的──只要能付得起这种奢华享受百万头期款的人,都可以把这里加进他在各世界上以传送门连接的寓所之中。

  圣堂武士们并不会亲自处理和树顶餐厅或租赁经纪有关的日常工作,只是对这一切订下了严格而不容违反的生态方面的规定和条件,但他们却从这些企业获得数以亿计的利益。我想到他们的星际邮轮“世界之树号”,一棵由这个星球最神圣的森林里来的长达一公里的树,装有霍金空间跳跃推进器,由所能承载的最复杂的防护盾和耳格力场加以保护。却不知为什么,圣堂武士竟然同意把“世界之树号”派去参与一项只是用来当霸军特遣部队烟幕的疏散任务。

  而就像让千金之体立于危堂之中可能发生的状况一样,“世界之树号”在绕行海柏利昂的途中遭到摧毁,究竟是驱逐者的攻击,或是其他原因,目前还无定论。圣堂武士有什么反应吗?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让他们以四艘树船之一涉险呢?为什么他们的树船船长──海特·玛斯亭──会被选为七名荆魔神朝圣者之一,然后又在风船车抵达草海岸上的马辔山脉之前就失踪了呢?

  真有太多问题了,而战争才开始了几天。

  梅娜·葛莱史东致词完毕,请我们大家享受盛宴。我很有礼貌地鼓了掌,招来一名侍者将我的酒杯添满。第一道菜是帝国时期的经典色拉,我热切地吃了起来。这才发现我从早餐之后就什么也没吃。我把一枝水芹切开,回想起席奥·连恩总督吃着缄肉和蛋,以及鲱鱼时,有雨轻柔地从海柏利昂天青色的天空中落下。那是一场梦吗?

  “你对这场战事有什么看法,席维伦先生?”那位行动艺术家雷诺兹问道,他坐在宽桌子斜对面,和我隔了几个位子,但他的声音十分清楚。我看到坐在我右手边三个位子外的泰莉娜向我挑起了一道眉毛。

  “人对战争能有什么看法?”我说着又喝了口酒。酒不错,但是万星网里没有什么比得上我记忆中的法国佳酿。“战争不需要评断,”我说:“只要活命。”

  “正好相反,”雷诺兹说:“就像圣迁时期之后很多人类重新定义的事物一样,战争已经就要成为一种艺术形式了。”

  “一种艺术形式。”一个留着一头栗色短发的女子叹道。我由数据圈知道她是苏蒂缇·齐尔女士,也就是盖伯里奥·福佑多尔·柯尔契夫参议员的妻子,本人在政坛也很有势力。齐尔女士穿着一袭蓝色和金色锦缎的袍子,满脸着迷的表情。“战争是一种艺术形式,雷诺兹先生!好精彩的概念!”

  史本赛·雷诺兹比万星网的平均身高略矮一些,但非常俊美,他一头馨发,但剪得很短,他的皮肤看来像是给太阳晒成的古铜色,外加一点淡淡的人体彩绘,他的衣着和生物创作的成果都非常昂贵耀眼,却又不至于怪异,而神态举止则是所有男性梦寐以求,却很少有人做到的轻松自信,他的机智明显可见,对别人的专注很真诚,而幽默感更是人尽皆知。

  我发现自己当场就很讨厌这个狗娘养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种艺术形式,齐尔女士,席维伦先生。”雷诺兹微笑道:“或者一定会成为一种艺术形式。我们已经超过了只把战争当作是以其他方式呈现政策粗暴手段的阶段。”

  “外交。”坐在雷诺兹左边的莫普戈将军说道。

  “对不起,你说什么,将军?”

  “外交,”他说:“而且那是一种‘延续’,而不是‘呈现’。”

  史本赛微一鞠躬,手转了一小圈。苏蒂缇·齐尔和泰莉娜轻轻笑了起来。艾尔必杜顾问的影像由我左侧向前俯身过来说:“我相信那是克劳塞维兹11说的吧。”

  11克劳塞维兹(Karl von Clausewitz,1780─1831):德国军事理论家和军事历史学家,著有《战争论》,主张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提出总体战观念。

  我看了看那位顾问,一个不比飘荡在枝叶间的闪亮蛛丝大的投影机在他后上方两公尺处,投射出的影像不像在政府大厦中那样完美,但已经比我所见过的任何私人投影设备好得多。

  莫普戈将军向那位智核的代表点了点头。

  “无所谓,”齐尔说:“重点是把战争视为艺术的观念太棒了。”

  我吃完了色拉,一个人类侍者把碗拿走,换上一碗深灰色而我认不出是什么的汤,汤冒着烟,微带着肉桂和海洋的香味,非常可口。

  “战争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一种很完美的媒体。”雷诺兹说道,把色拉叉像指挥棒似地举在空中。“而且不单如此……对研究过所谓战争学的工艺家也是一样。”他朝莫普戈将军以及将军右侧的另外一位霸军军官微微一笑,然后不再把他们两人列入考虑。“只有愿意看到战略与战术官僚化限制和已经过时的求‘胜’意志之外的人,才能真正以艺术家的手法来使用现代像战争这样困难的媒体。”

  “已经过时的求胜意志?”那位霸军军官说。数据圈轻轻告诉我说他是威廉·阿金塔·李中校,是茂宜─圣约冲突中的海军英雄。他看来很年轻──大概五十四、五岁──由他的军阶可以知道,他的年轻是因为多年来在星际来往的关系,而不是用了波森延寿疗程。

  “当然是过时了,”雷诺兹大笑道:“你以为一座雕像会想要打败黏土吗?画家会攻击画布吗?或者是说,一只老鹰或是一只汤姆斯鹰会猛袭天空吗?”

  “老鹰已经灭绝了,”莫普戈咕哝道:“也许它们早该攻击天空,天空背叛了它们。”

  雷诺兹转回来对着我。侍者收走了他不吃的色拉,换上我快吃完的那道汤。“席维伦先生,你是位艺术家……至少是位画家,”他说:“帮我向这些人解释一下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我在等着下一道菜时,用手指轻叩着酒杯,酒杯马上添满了。我能听到由三十呎外餐桌那端传来葛莱史东、杭特和救难基金几位主席的谈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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