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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到,此举确乎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从上空看下来,铁路与河川都是最显著的物体,应该一眼便可看出,而两者交叉之处,自然也是不待任何仪器即可辨别出来的。如果他们有意炸桥,那种原始的烟幕,不仅毫无掩蔽作用,反而使目标更显著,可见军方确已输得昏了头脑。

  另一点:假定“敌机”真来炸桥了,那后果又将如何呢?在那无遮无蔽的河床上,我们将没有一处可资掩蔽之处,只要几粒炸弹,不单能将桥炸成粉碎,同时我们这一群可怜的学徒兵也一定大部份死在那儿。每次有飞机临空,都有不少人——尤其一些干部们——硬充好汉,直立在那儿仰天而笑,甚至还在招手做态。

  当然,这种作业的好处还不只在轻松,此外也有不少趣事。例如河对岸和铁砧山顶上都有些蕃薯园,许多人都挖了几只蕃薯在火堆里烤。

  在“饥饿状态”中的我们,那真不啻是山珍海味。我也曾吃了一块,香而甜,以后想起,还使人口内生津。

  另外一件是有足够的时间供我们闲聊。轮上了班,也不过坐在火堆边,隔些时候添上一些树枝柴草就够,这时候可以痛快地谈天说地,下了班,更可以四处找熟人闲聊。总之,这是除了下雨天以外最写意的日子。不用说,我当然也利用了这些时间看了不少我的笔记本,使我获益良多。

  然而,在这样的日子当中,竟然突发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大事。

  今天——第四天,照例半夜里我们就被“非常召集”的喊声吵醒了,月亮刚在东天山上出现,它是越来越小了,光亮也较前三天更细弱。

  前面曾经提及,山腰的杂草早已给我们一扫而光了,为了攀折足够的树枝,我们不得不分散开来,在铁砧山上到处乱闯。好不容易折够了树枝,来到河床生火,不多久,我们便发现到,小队长野村勇一直没有归队。

  他自然也跟大伙儿一块出了营门,当然他是不折树枝的。几天来,每到在铁路旁集合时,他总是很快地就来到,看看大伙在分队长的口令下整队、出发。但这一天竟然到了生火时,还不见到他的踪影。

  早饭的饭团吃过了,他依然没出现,直到近午时分,仍不见影子。本来他是有行动自由的,就是不来河床,当然也不会有人管他。

  午饭时,大家都开始猜测了,有个二分队里的二期生,说出他早晨在山上折树枝时,好像听到了一声很凄厉的绝叫,声音很像是小队长。这话一出,马上另外有两个人也表示他们也听到,不过因为声音太远太细,不很清楚,还以为是错觉。

  这些话传到分队长耳朵里,马上成了严重的事态。是不是野村在那时不小心从山上掉进那断崖下呢?这推测马上给推翻了,因为那时虽然很暗,但有微弱的月光,还不至于看不清脚下,而且野村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平时就稳健沉着,断乎没有失足坠崖之理。

  那么他何以会失踪呢?他确实是跟大家一起出营门的,还有一二人证实确曾在山上碰到过他。难道他半途回营干什么去了?以一个负有责任的小队长,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一定是遭了……遭了意外!”

  二分队的小池分队长坚决地说。他这话在半途一顿,想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这倒使我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原来打算说“暗杀”的?因为觉得有些不妥,才改说意外。如果我这推想不错,那么他是想到什么呢?难道他是怀疑有人在山上暗算了野村?那又是如何暗算法?啊!许多人都带着刀子,用来砍树枝的。冷不防给他一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开……是这样的吗?或者,拿条绳子,从背后往他脖子上一套……

  然而,这些想象都太离谱了,似乎都是犯罪小说里才有的故事。况且野村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能够那么简单就给暗算吗?再者,就算有人干了他,那么那个人外表一定也会有异乎寻常的地方的,例如身上溅上了血啦,或者格斗中受到擦伤什么的,但很明显,大伙之中的确没有一个有这种可疑痕迹的。

  我倒想起了一个人,那是蔡添秀。天明后他一直跟着我,我发觉到他的神色确乎有些不同往常,很慌张,内心里似乎有什么恐惧。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手微微抖颤着。我问过他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不舒服?他都坚决否认了。我猜到他一定有了什么,却也一时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他不可能与野村的失踪有关。他纤弱,而且矮小,还只是个大孩子,决不会有勇气与力气干出那种事来。

  我禁不住好笑了,我竟在不知不觉间怀疑蔡添秀,并且还不知不觉中替他开脱。细想起来,道的确是可笑的,野村不见踪影是事实,但这事实却万不可能扯到像侦探小说里的故事那样的事态上面去。没疑问,他是到什么地方寻乐去了的。

  但是,小池似乎对自己的念头很固执,跟野见耳语着什么,就万分严重似地催着野见走了。大伙都怔怔地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去。

  他们先找着了鬼藤一,然后小池撇下野见和鬼藤跑开了。不一刻儿,小池拉了原干夫跑来,这时那儿已加上了几个分队长,于是两个小队长和五个分队长便聚首商议起来。

  我看着他们那模样,不禁好笑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严重事态临到头上嘛。说不定野村那家伙,正躺在小队长室大睡午觉呢。或者,说不定他忽然出现了,给那些大惊小怪的人们一个惊异。

  他们商讨了约莫一刻钟,似乎有了结论,分散开来。小池急急地跑回自己的火堆旁,叫了两个二期生,吩咐了好些话。那两个二期生点了好多次头,敬过礼,朝岸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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