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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三个礼拜多了。”志骧答。

  “为什么来这儿?”

  “就是为了做料仔、拖木马。”

  “你会拖木马?”

  “当然会。”

  “以前来过吗?”

  “有。”

  “常常来吗?”

  “不常来,只在农闲期。我耕几块田的。”

  “你没来办配给转移手续吧。”

  “没有……我带来了米的。我不几天就要回去了。要做田。”

  吉村定定地看住志骧,好像要嗅出什么秘密似的,那双眼光,简直就像只猎狗。那神色,恍如一个土皇帝,睥睨左右,目中无人。

  就在这时,维昂伯父适时地迎出来了,转移了吉村的注意。

  “胡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请里面坐吧。”

  “呃,陆昂仔,你家好香呢。”

  “没什么没什么,请里面坐坐。”

  “唔。”

  一个是卑躬屈膝,一个是昂首阔步,还要故作严重地左瞧右看。志骧看在眼里,无名火直冒,真想上前揪住,摔他两记柔道。明明比伯父年轻十岁以上,只不过是四十模样年纪,怎能那个样子管一个五十出头的老人直呼名字呢?这是什么世界啊。如果是四脚仔,还说得过去,同样是台湾人……可是他只有忍耐,而适才他对志骧的怀疑眼光,也十分使志骧感到不安。如果他认真起来,稍稍一查,志骧的身分很可能马上就揭露出来的。怎么办呢?

  “骧哥,放心好了,他对每个不认识的人都那样的。”

  “可是……”

  “他只是要逞威风罢了。放心放心。我爸爸有办法的。”

  “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大不了损失一只鸡吧。我们宰了五只鸡鸭,就当给野狗偷去一只算了。”

  “这样啊。”说起来倒是顺理成章的事,看样子,吉村巡查的目的可能也正在这儿呢。

  “那个年轻的呢?”志骧又问。

  “保甲书记,一个月拿二十块的。叫邱金顺。”

  “什么是保甲书记?”

  “就是帮巡查办理配给啦,户口啦,那一类事务的,在派出所里办公。”

  “人倒好像挺老实的。”

  “他还好,不会怎样。”

  他们又恢复了劈柴的工作。没多久,吉村和保甲书记出来了,伯父也紧跟着。保甲书记手上多了一个用山芋荷叶包住,用月桃皮绑起来的小包裹。

  “胡先仔,你就是不肯赏这个脸。”

  “别说了,你也知道我有职务在身,还得跑黄善仔和刘万仔那边呢。”吉村装着苦不堪言的神态,不过很神奇地,原先那凌人盛气已不见了。

  “唉唉,山路不好走,跑不跑还不是一样。”

  “话不是这么说的。还好,林场的走光了,不然……”

  “太辛苦了。那么我也不再留你。下次吧。”

  “好好……”

  他们已来到禾埕中央了。志骧看到志流停了手,也把斧头搁下。

  “吉村先生,怎么不多坐会儿呢?”

  “不啦。”

  “沙约那拉。”

  志骧也学着样子,鞠躬,“沙约那拉”一下。

  两个不速之客走去了。吉村没再盯住志骧,也不再左看右瞧,看样子伯父已好好地应付过去了。

  “没错吧。”志流向志骧扮了个不屑似的鬼脸。

  “伊娘的三脚仔。”伯父送到禾埕尽头,回来便说:“总是张着一张大嘴巴。”

  “大的吗?”志流问。

  “六斤四的大阉鸡呢。啧啧……”

  “就当做给狗吃了吧。”

  “哼,给狗吃了还可以踢一脚。好啦好啦,你们可以歇歇啦。大年三十的,还劈柴干嘛?”

  “反正闲着没事。就把这一堆柴劈掉吧。”志骧说。

  “哎哎,阿骧,真没想到你这个读书人,一眨眼就把这里的活儿都学会啦,还这么勤快。”

  “是啊。”志流说:“你真了不起。”

  父子俩说得志骧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八

  过年,老叔公一家人说要休息到天穿日【注:客家人特有的节日,农历正月二十,源于古代女娲补天传说。客家人依习俗这一天为休息日。】。不过只是这么讲而已。实则他们通常在元宵以前就得播好稻种,所以只要天气好,他们便得做秧田,准备播种。不过十天八天的休息,总归是少不了的。

  志骧倒为这感到困惑了。这许多日子以来,天天上林场做工,固然在体力上来说,像他这种刚从事这一类工作的人是不免感觉负荷太重了些,不过也渐渐能够适应了,总之日子毕竟是过得够快的。现在,这新春期间的日子怎么打发呢?

  大年初一早晨,拜过门口和神位、灵位之后,他们便没事做了。到哪儿去玩吗?根本就没地方好去,三角涌是太远太远了,连八角寮也有一段四十分钟的路程。当然,问题不在远近,而是在那儿也没什么好玩的。偷偷摸摸地过的年,不会有什么好玩,毋宁是理所当然的。

  志骧记忆里的过年,是多彩多姿的。那时他还小,虽然住的是农村,可是玩的事正多,弹珠、纸牌、花炮、橡皮筋……就连茶籽、石子,也可以玩上半天,乐而忘返。这些,如今想来已是遥远遥远一去不复返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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