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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明天,不,是今天啦,皇太子要到角板山。我们这里的人如果要看,到大嵙崁就可以看到。”

  “角板山?”阿四叔的眼里闪露了诧异的光。“那样大山里,他去干什么呢?”

  “谁知道。就是看看光景吧!”

  “哎哎,不怕死的,在那山路上,坐的是台车,如果有人要谋他,一个人就够了。真的,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把他干掉的。”

  “一个人就可以干掉……”这句不经意地说出来的话,电光一般地闪过了维梁的脑际。

  一个人就可以干!不错,一个人岂不是可以干吗?在台北火车站站台上的一幕往事,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维梁的脑膜上。那是一次大失败。为什么会失败呢?岂不是因为人太多吗?那一大群的人马,还扯起了一面大旗,写上什么奉迎鹤驾。如果只一个人悄悄混在群众中,出其不意地来一下,是不是更有成功可能呢?

  在人多的地方,一个人干也可能受到不少阻碍。如果是人少的地方呢?

  ──那样的山路上,坐的是台车,如果有人要谋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错,没有群众,也就不必出动那么多的宪警。附近是山林、灌木、草丛,有得是掩蔽的地方。我为什么不一个人去干呢?不是要干掉谁,只不过是递一张状纸而已。冲出去,跪下去!磕几个响头!护卫人员总不会马上开枪吧。维梁激动起来了,浑身微微地颤抖着;但觉体内血液滚滚奔放。

  “阿梁头,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

  “是不是不舒服?面色不对呀。”

  “没有没有。”

  总算掩饰过去了,自己也恢复了平静。匆忙中他打定主意问个详细。原来从大嵙崁到角板山的那条路,阿四叔走过好多次,年轻时还曾到那一带去做过砍木材的工人,所以全程十五六公里的路程,每一段都熟悉。维梁若无其事地问明一路上情形,在脑子里记录下一份草图。他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去干了!

  早饭后天才蒙蒙亮,维梁一睡睡到太阳西斜,才说有重要的事,必需回家一趟,并表示夜里的工也恐怕不能来做了。阿四叔不疑有他,虽然十分不愿意维梁走,但也只好让他离去。

  当维梁把那份“直诉状”缮好时,已近四点,玉燕起来忙了。维梁在房间里听到有人行动的声音,猜到是玉燕,却不料她竟来到门口,而且跨进了一步,她吃惊地说:“呀!你起来了?还以为你怎么没有熄灯。”

  “我才要睡的。”

  维梁楞楞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玉燕。头发蓬松着,鬓边几绺乱发垂下来,脸上有一层微光。维梁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玉燕。在他的印象里,她绝不是这样的。头发不用说四时都一丝不乱;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冷漠凛然之色。那种气色哪里去了呢?好像她是忽然之间解除了武装似的。但是,维梁确实地感觉到,他是接触到前此所不知的玉燕的另一面,而且它还是充满少女的温婉风情的,敲人心弦的。他禁不住地在内心里自语:她原来是这么动人的女孩,特别是那隆起的胸前,几乎令人眩目。

  玉燕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匆忙地用双手掠了掠两鬓,在脑后拢了拢。小巧玲珑的身上,渗出了一抹娇羞。本来她脑子里也涌现了一些问话的,可是被这么一盯住,那些问话就有如遇到轻风的一缕轻烟,静静地飘散了。她倏地转过身子迈开了步子。

  “玉燕。”维梁叫住了她,喉咙微微地发干。

  她站住回过了头。

  “等会儿叫我起来。”

  她点了一下头。

  “大概……”他迅速地盘算了一下时间说:“七点钟吧。不要忘了,七点钟一定要叫我。”

  “没有多久了呢。四点多了。”

  “我知道。我一定要起来,有重要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忘了。”

  “好的。”

  玉燕离去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不过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确实是有不少疑问的。如果维梁能看出这一点,那么他一定会想到,她毕竟是关切他的,并且还是深情款款的呢。他向来认为她只是个冷冰冰而不解风情的女孩这种观感,也许可能因此有所修正了。

  玉燕如时叫醒了维梁,不过没有再进入房内,只是来到房门边叫了几声二哥而已。维梁很快地就起来,换好了衣服,来到厨房。这时,玉燕正在清洗一大堆碗盘。维梁自己取过了一付碗筷,开始吃已经凉了的早饭。桌上仍然是那些咸菜干、萝卜干、咸瓜之类,正中有一小碗煮白菜,微有油光,是玉燕特地为他留下来的。可是在维梁这边,谁为他留菜都是无所谓的──他根本就没想过那是谁为他留的。他也管不了这许多,大口地扒完了三碗蕃薯饭。

  这其间,玉燕依旧忙她自己的事,顽固地把背朝向维梁,连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更不用说交谈几句什么话。维梁所感受到的,又是那种冷漠──非先向她搭话,她总是缄默着,虽然他也明白她是够忙的。早上,维梁还没上床时她就起来了,那是距离鸡啼还有一大段时光的时辰。而她这一开始忙,直到近午夜时分,都不会有多少闲下来的时候,必须工作得像只蚂蚁,春茶期间天天如此。这是他们陆家人的习惯。不,不光是陆家人,绝大多数的这一地区的农家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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