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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人家在办终身大事呀,”我通情达理地说,尽管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一种袒护宝宝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后来,我向罗杰推荐‘喔呵’,”我们听到加利在说,“他呢,向我推荐‘哎呀’。好吧,我来告诉你们,罗杰欠我一个情,因为我还向他推荐了一位可爱的小姐,就是今天在座的幸运的新娘,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咪咪·王·匡!”

  咪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由于喝了太多的香摈,她的脸已经红了。她的婚纱看上去有点像《悲惨世界》里的戏装,早已过时的象牙色丝罗纱撕成一条条的拖在地上。宝宝用爱慕的眼神望着她。

  “外一婆,”我听见苔莎在大声问我母亲,“那位太太站起来干吗呀?”她指指咪咪。

  “她结婚了。”我母亲大声回答。

  “不,我不是问这个,”苔莎说,“我是说她鼻子上怎么有一只戒指?怪模怪样的。”

  我母亲用挑剔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下新娘。“这个嘛,”她想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是有点怪,因为她不听她妈妈的话。”

  “真的,”菲力说,“瞧瞧你妈妈,她就听外婆的话,所以她现在不怪了。”苔莎尊敬地把我重新打量了一番。

  铁哥儿又回到话筒跟前,“现在我们要向大家介绍双方的亲朋好友。咪咪一方,有新娘的父亲,友谊旅游公司的托马斯·C·Y·王先生,他的可爱的太太,玛琪。”大家鼓掌。

  “看上去还那么年轻。”我母亲说。

  接着是一连串的名字,每报出一个,底下就客气地鼓一阵掌。咪咪的叔叔们、阿姨们好像都是从亚利桑那州,那块满是仙人掌的地方迁来的,有我想象中的中国那么远。然后加利介绍罗杰这方的亲朋好友,他用节目主持人的姿态拍拍亨利舅舅的肩膀。

  亨利舅舅穿着租来的礼服,一本正经地鞠躬,挥手,然后很快坐下。海伦舅妈满脸笑容,微微欠了欠身,先向右边飞个吻,又向左边飞个吻。她高兴地转了一圈,炫耀了她身上穿的淡绿色纺绸衫,和缀有小珍珠图案的胸衣。我注意到她耳朵上戴的就是我母亲跟我说起过的那副翡翠耳环。

  现在弗兰克、玛丽、杜,还有他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跳起来,微笑,挥手。我一次次地鼓掌,不知这磨难什么时候结束,我知道接下去是什么。

  忽然,铁哥儿说了,“请新郎的阿姨站起来——雯妮!我听说今晚酒席上的鲜花都是她负责摆设的。”

  我母亲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今天上午她一直在抱怨为了准备今晚的酒席上用的鲜花,她不得不把花店里所有额外的活全包下来了。“海伦要玫瑰花!黄的、白的、粉红的,”她怒气冲冲地说,“干吗不能光要黄的,我问她,干吗不用石竹花?”

  “谢谢阿姨!”宝宝喊道。我母亲朝他挥挥手,看上去很得意。

  “出席今晚宴会的还有罗杰最喜欢的表姐……”我们都站起来了。我正想这样做真有点俗里俗气,忽然左脚的鞋跟在地毯上绊了一下,菲力赶紧把我抓住,我才没跌倒。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笑得那么响,要是用一个笑声仪来测量的话,我准能赢。我重新坐下,很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玛丽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身边来。这时我才明白,我已经忘了。

  “我没事。”我说。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真的,”我说,“不是由于那毛病,而是被高跟鞋绊了一下。瞧。”我跷起脚跟给她看。

  “哦,那就好。”她不自在地笑了笑。

  “玛丽,”我叫了她一声,尽可能耐心地说,“我得了多发性硬化症,并不表示我就没有资格像常人那样笨手笨脚的了。”

  她笑了,“啊,我知道。我只是问问。”她还是微笑着,“你想想看,那天我从超市楼梯上摔下来,差点把脖子给扭断了……”

  我举起手,打断了她,“玛丽,好了,别费劲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见我母亲望着我。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件事嘛,”我装出一本正经的口气说,“你就别为我费心了。”我母亲朝我摆摆手。玛丽还是微笑着,不知道我干吗笑嘻嘻的。我觉得太凶了点,于是就向她道了歉。

  “对不起,”我说,“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吧。”

  就在这时,我听见纺绸和缎子发出的沙沙声。海伦舅妈拍拍我的背。

  “吃饱了吗?”她说着,瞧瞧杯盘狼藉的桌子。盘子里的菜仍堆得高高的,一条餐巾盖住了一只鸭头,这是克利奥硬要我母亲吃的东西。

  “太多了,”我母亲抱怨说,“太浪费了。”

  海伦舅妈笑了,把这句话当作恭维话,“这都怪咪咪她父母。他们一定说要上十二道菜,外加一只汤!一只蛋糕!我说,太多了,太多了。他们说,我们就按照美国人的做法,办酒席的钱由女方付。叫我说什么好?哎!这里还有一只扇贝,谁还没吃过?剩下太可惜了呀。雯妮啊,你吃了吧。”

  “大饱了。”我母亲说。她正忙着给克利奥重系蝴蝶结呢。

  “不要客气嘛。”海伦舅妈抓起克利奥没用过的筷子,嫌起扇贝,放在我母亲的盘子里。

  “我不想吃了。”

  “吃了吧。”海伦舅妈坚持着。

  我母亲看了一眼扇贝,说:“不新鲜了!”

  海伦舅妈皱了皱眉头,然后“啪”的一声就把这只被说得不成样子的扇贝送进自己嘴巴了。

  “你瞧,”我母亲看着海伦舅妈吃的样子,“不太新鲜。我没说错吧?”

  海伦舅妈边嚼边寻思。

  “太硬了!”我母亲说。

  海伦舅妈转向我。“你妈菜烧得好。”她小声说,“所以要她说声好很不容易。我早就跟她说过,等我们回中国,兴许食物的味道跟你记得的不一样了,全变了。”

  “你要去中国?妈,你没跟我讲过呀。”

  “啊,我们不过是说说罢了。”我母亲说,“我不过是说或许。到底去不去还没定呢。”

  海伦舅妈接着说,“我要你妈带我去——这是最后一次帮忙了。”海伦舅妈朝我扮了个鬼脸,然后叹了一口气,“反正咪咪的父母是开旅游公司的。我们要是去,兴许还能打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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