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谭恩美 > 灵感女孩 | 上页 下页


  每次邝提起西蒙,我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因为我恼怒万分,可又竭力想抑制住自己不尖叫起来。她认为由于是我提出离婚的,所以我可以撤回这个要求。

  “为什么不能宽恕呢?”在聚会以后她说道,她正在拨弄着一簇兰花中枯萎的花枝。“固执己见加上怒不可遏,对于你是太糟糕了。”在我还来不及开口以前,她又改换方针了:“我觉得你对他仍然有着强烈的感情——呣,呣!非常、非常强的感情。呵——看!——看你的睑,那样红!这股爱的情感是从你的心灵深处涌流出来的,我说得对吗?你说,我对吗?”

  她说话时我一直在翻动着邮件,在任何有着西蒙·毕晓普名字的信件上涂写“已搬走”。我从未和邝谈论过我和西蒙为什么会分手的原因,她不会理解的,那是太复杂了。没有一件事或者一次打架可以让我用手指着说:“那就是理由。”我们的破裂是众多事情的结果:一个错误的开始,不适当的时机抉择,年复一年、就像亲昵行为一样的思维习惯和沉默。在一起度过十七年,而我最终意识到自己对生活的需要更多时,西蒙对生活的需要看来却更少了。没错,我是爱他的——过多的爱;而他也是爱我的,只是不够。我仅仅需要有一个认为我在他的生活中是头号重要的人,我再也不愿意接受情感的碎屑了。

  但是邝是不会理解这些的。她不知道别人怎么能伤害你到无法补救的地步。她相信那些说对不起的人,属于那种天真、轻信的类型——相信电视广告上所说的每句话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瞧瞧她的屋子就行了:各种各样的小器具堆得到处都是——瑞士军用小刀、切片机和切块机、榨汁机和法式煎炸机,你说出品名,她就买来,因为“只限于1995年,现在定货,送货至午夜。”

  “利比—阿,”邝今天在电话里说,“我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非常重要的消息。今天早晨,我与老鲁谈过了,我们决定:你和西蒙不要离婚。”

  “真不错,”我说,“你们决定了。”我正在结算我的支票簿,一边加加减减,一边假装在听着。

  “我和老鲁。你记得他的。”

  “是乔治的堂兄。”邝的丈夫似乎与旧金山的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着亲属关系。

  “不是一不是!老鲁不是堂兄。你怎能忘了?关于他我早已告诉你很多次了。老年人,秃脑袋,壮胳臂,壮腿,火爆脾气。有一次放纵脾气,也失去了脑袋,砍掉了。老鲁说——”

  “等一下,是某个没有脑袋的人现在在教我该怎么处置我的婚姻吗?”

  “嘿!脑袋一百多年以前就给砍掉了。现在看起来很好,没有问题。老鲁认为你、我、西蒙,我们三个去中国,一切就会好的。好吗,利比—阿?”

  我叹了口气,“邝,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来谈论这件事。我手上的事情正做了一半。”

  “老鲁说不能就只结算支票簿,看看你还留下了多少,也必须结算一下生活。”

  邝究竟怎么会知道我正在结算我的支票簿的呢?

  邝和我之间一直就是那样一种情形:一旦我不把她当回事,她就扔过来一个有力的反驳,吓得我魂不附体,使我再次成为她的俘虏。有她在周围,我永远不会拥有我自己的生活,她总会让我对她不敢稍有疏忽。

  为什么我会一直是她珍爱的小妹妹?为什么她会感到我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最最重要者!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说,即使我们不是姐妹,她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利比—阿,”她告诉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我想喊叫,我什么也没干,也不会再说了。因为每一次她介入我的生活,她就把我所有的忤逆都转变成需要再补偿的爱意。我们都知道:她一直对我忠心耿耿,而终有一天我也不得不对她那样。

  但是即使我剁掉双手,也无济于事。就像邝早已说过的,她永远也不会放弃我。某一天,狂风将怒号起来,她会抓紧一簇稻草屋顶,准备飞到阴界去。

  “走吧!快点来!”她会压过暴风雨的呼啸悄声对我说,“但是别告诉任何人。答应我,利比—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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