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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变(7)


  姚茫从厨房出来,手上依然抱着那束蟹黄兰,他歉意地说家里从来不插花,一时找不到花瓶。

  “看你瓶瓶罐罐摆满了一屋子,竟然找不出一件实用的器物,多滑稽!”

  姚茫伸手就要去取西面架子上一只大口的五彩天马罐,方月连忙阻止他。

  “等下打破了,这个罪过我可担当不起。”

  她取出一只啤酒杯,把花插了进去,嫩黄的兰花顷刻间带来一室的盎然生意,以后方月总记得捎去一把鲜花,姚茫戏说方月为他带来了春天。

  也实在是真的,姚茫的家里就少了一份人气,他终日与这批冰冷的古物为伍,闲时对它们喃喃自语。上一回,纽约一家东方博物馆举办中国古玉展览,来了公函,希望借出姚茫藏品中的几件参展。方月去时,姚茫正在为他的玉器编写目录,紫檀木大方桌上,几十盒福寿字的长方型缎盒摊开来,一件件晶莹温润的玉雕躺在黄绸缎里,鸳鸯戏水、白马奔腾、头尾相交的双獾、黑翅的夏蝉、双鱼、阴阳猫,各式各样,凭着匠人一双巧手,将一块块没有生命的玉石点化成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哇,又发现你的新天地了,姚茫,原来你拥有这么一个动物园!”

  方月惊叫着。那天姚茫兴致很高,他取出一件件玉雕,不厌其烦地教方月鉴定玩赏。拿起一件“马上封侯”,要方月对着灯光,仔细欣赏猴子生动的雕工。

  “你看,你看,这小家伙多顽皮,还向你眨眼逗闹哩!”

  一件盘着长颈的白鹅玉饰,肥嘟嘟的,姚茫问她像不像惹人疼的胖婴儿。他对古松树下引颈而望的骏马,解释为是在找寻走失的主人。

  诸如此类,姚茫对他手中的玉雕动物,一件件将之拟人化。平时一个人百无聊赖时,一定常常对着这批没有生命的动物说话。方月抚摸着姚茫垂垂老去的脖颈。

  “多么寂寞的人。”她叹息了。轻柔地、很母性地把姚茫揽入自己的怀里,像现在一样,她以相同的姿态抱拥着醉酒的姚茫。他那双多肉、绵绵的手此时无力的垂下,方月拿起它们,包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温暖的是她自己的手。

  夜更深了,架子上的瓷器渗出阵阵寒气,方月打了一下哆嗦。被姚茫重重压住的两腿,渐渐觉得麻木起来,似乎随时就要失去知觉,再不起来活动,方月怀疑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走路了。她费尽全身的力气,把姚茫从她腿上移开,找出纸笔,不加思索地写道:

  姚茫,看来明天仇炎之藏品的拍卖,我不能陪
  你去了,临时决定离开香港几天,也许到南丫岛,也
  许去大屿山的寺庙,想一个人静一静,许多事情需
  要好好想一想。方月留。

  她从茶几上移过一只乾隆青花香炉,压住字条,打电话为自己叫了一辆计程车。回程时,她听到树丛中传来铁锤敲在石碑上的清脆敲击声,她知道自己经过了那一片坟场,敲击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计程车爬上摩星岭道口的斜坡,前面就是宽敞的薄扶林道,方月坐在车里,笔直地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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