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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沈兆堂存心要把苦戏当成乐戏唱,哪怕瞎老头儿顿足捶胸,呼天喊地也没有用了,只是那姑娘倒沉得住气,不但没哭闹,反而叽叽咕咕的低声劝慰着她爹。——对于小傻子的婚事,沈兆堂不愿意张扬却讲究快捷;硬留下那闺女的第二天,沈家宅子里就张灯结彩,简单的办了喜事,把个穿新衣戴新帽的小傻子簇拥到洞房里去了。

  旁的事情,沈兆堂都能替儿子作主行强,捺着牛头饮水,唯独当小傻子进房之后的事,却使不上劲,帮不了忙,只能寄望于能分出牲口公母的小傻子他自己了!至于小傻子怎样做法?沈兆堂夫妻虽说帮不上忙,却也急于知道下一回如何分解?这样,唯一的办法就是听房。

  在习惯早婚的北方,尤独是乡角落里,那些半桩小子,糊里胡涂被穿戴起来做了新郎,他们虽然不傻,但在这回事上,也跟小傻子差不多。做父母的关心太过,多半有整夜把耳朵贴在洞房窗外听房的,要是头一天夜晚,做新郎的不得其门而入,那么,第二天,做父母的就得扳着嘴教他,夜晚再听听到底教会了没有?直至听见帐钩儿叮当碎响,十成心才勉强放得下八成。余下的,还要等到二天早晨,妯娌们去替新夫妻理床,抱着殷红小褥出来讨采,那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感谢周公。

  沈兆堂夫妻俩当然晓得这个,不过,他们的儿子是名符其实的小傻子,因此,他们要比一般做父母的更多担一份心,恐怕傻子压根儿不懂那回事,把大好的春宵给浪掷了!

  小傻子新夫妻的洞房设在侧院的后屋里,沈兆堂不会忘记,当年自己就在那屋里挨了剪刀的。他这回择定那屋给儿子做新房,硬逼着另一个走红湖的女孩做新娘,是巴望儿子能济得事,满足他变态的报复心,……尽管这个媳妇和奚薛氏无关。

  天到起更时,他跟刘氏像做贼似的,一路摸到洞房外面,隔着油纸窗,看得见那对红烛还在烧着,烛焰摇曳,窗光影影绰绰的跳动着。两个老夫妻侧着脸,挨着窗子,这样认真的听起房里的动静来了。

  房里先是静静的,听不着半点儿声音,刘氏听得半边颈子发酸,诧异的悄语说:

  “这就怪了?!难道小傻子今夜真的是福至心灵,忽然开了窍?这才进房没多久,船就入港啦!”

  “不不不!”沈兆堂摇摇头说:“两个人,若只有一个怕羞,事情还好办,逗上两个怕羞怕到一对去了,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皮不靠皮,肉不沾肉的呆坐一夜,那才难受呢!”

  “是啊!”刘氏埋怨说:“若真那样,真叫活作孽。这全是你当初没干好事,又风流过了头,娶三个不够,又要糟蹋奚薛氏,老天嫌你报应得不够,连累儿子也不能……什么,你说该怎么办?——这个媳妇,可又是你作主行强硬弄来的!”

  “嗨,你那碎碎叨叨的嘴,老提那些老话干什么?!”沈兆堂说:“替儿子抢媳妇也算是作大孽?”

  “你光顾着抢媳妇,我问你,你教过你那傻儿子怎样做新郎没有?——鼓槌儿不动鼓会响?!”刘氏说:“看光景,光听不成,我得要舐破窗纸看看才成了!”

  “看又有什么用?戏是他们两个唱,唱得好,轮不着咱们喝采,唱得不好,反而瞪着眼干着急。”

  “我不管!”刘氏说:“他们这样不声不响的,多闷人!我叫闷得心慌,连气全透不过来了!”

  刘氏正待去舐窗纸,忽然听见屋里的两个说起话来了,她停住动作再听,屋里这两个,终于打破了闷葫芦,一敲一搭的小声谈着什么,她听见儿子说: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你爹把我抢来,给你做媳妇的,……你叫小傻子不是?!”

  “是啊,你怎么晓得我叫小傻子?”

  “我会算。”女的说着,咭咯咭咯的笑出声来。

  沈兆堂夫妻俩原以为小傻子既已跟女的答上了腔,两人总会携手登床的,虽说在夜深风露里站得久了,仍得按捺着性子等下去。谁知里头那两个说话一说开头,越说兴头越大了,那做新娘的,不知是真不懂事还是假不懂事,不宽衣,不解带,也不登床,竟教小傻子唱起小调来,她曼声的唱着,小傻子便跟她学着,唱得荒腔走板的不成曲调,但小傻子却拍手打掌,显出乐呵呵的样子。

  “嗐!真是岂有此理,太…莫名其妙了!”沈兆堂为之气结,跺脚说:“小两口就是愿意唱着过,什么时刻不好唱?偏要拣在今天晚上?这可是洞房花烛夜,按规矩,是不兴空房的!”

  “你在这儿干着急,有什么用?”刘氏说:“这种事情,只有想法子点拨,让小傻子自己开窍才成。你这个做老子,明天得把小傻子叫去,亲自教他,他若还是不开窍,就是你没教透澈!”

  刘氏心里也急得像蚂蚁爬,说了话,想想还是不放心,终于把窗纸舐破了一个洞,朝里头偷看起来了。嘿,外头的两个等得不耐烦了,里头的两个却像没事人,唱唱唱了一个更次,刚一停歇,那做新娘的又变了个新花样,教小傻子站成骑马步式,跟着她打拳踢脚,左一招,右一招的练起武来了。

  “糟!糟!”刘氏说:“这可糟透了!”

  “又是什么载事,让你这样埋怨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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