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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那您可就料岔了,”对方说:“在咱们这个县份里,光景却不一样,办刑案的白晋堂,听说是个极难惹的人物,他那手驳壳枪,玩得出神入化,伸枪就不落空,甩手能打落在他脑后飞着的鸟雀,甭说咱们听着他的名字竖寒毛,咱们那些头儿,谁不忌惮他三分?!”

  “传言这玩意儿,十九是以讹传讹,靠不住的。”白晋堂笑笑说:“我不信他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他背后没长眼,单靠盲目发枪,能打着展翅的鸟虫?!”

  “你不信有什么用?”那个说:“在咱们这儿,谁都相信,传说他的双枪,连准星都磨掉了,出枪奇快,他能双手同时泼火,能在身上任何一处擦起机头,——有人亲眼见过的,他装卸枪枝极为娴熟,在黑地里,他卸开匣枪,不用一支烟的工夫便能盲目装妥,他这套功夫,没有谁能相比的。”

  “就算他姓白的真有几分能耐罢,到了姚家店,他又能如何呢?”白晋堂说:“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这儿人多势众,他敢到窝里来办案子拿人吗?”

  “他来不来是一回事,这边哪个敢不防着他?”那个说:“所以我说多了这样一层顾虑,他们不论是谁做的案子,也不会早早端出来的。”

  白晋堂和几个家伙闲聊了一阵子,对于案情并没摸着眉目,却明白了股匪的心理。他们对自己确有忌惮,这宗案子,不论是窝在姚家店的哪一股匪首干的,目前他决不会把事情抖出来的。

  当他深夜回到客栈时,他不得不把这事通盘再行计算了。

  ***

  小乡镇的客栈,又陈旧又寒伧的老屋子,根本谈不上什么排场。白晋堂所住的那间上房,论宽不宽,说窄不窄,屋顶黯沉沉的,泛着烟熏的颜色,椽间还牵有一些废蛛网,由于长年久日没经阳光照射,透出一股霉湿的气味来;房里有一张带榻板的大木床,一张放灯的条几,一只立橱,灯是美孚油灯,灯罩儿许久没擦,灯光带着块块不干不净的花纹。

  迎风冒雪赶了整天的路,夜晚又出去打听消息,累是够累的了,白晋堂脱掉鞋,坐进被窝,伸手把煤灯捻暗了,打了个呵欠。但他并不想立时入睡,他要仔细分析金和失踪的案子,……以及他的失踪,和姚家店这几股匪徒可能产生的关联?

  据张隆的禀告,说是丝货铺的扛工老鲁,那个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原先跟刁二干过小头目,足见这案子和秃尾巴狼刁二,多少有些关联,又据在双河镇的调查,老鲁进入金家丝货铺,是金和举荐的,这可就有些想不通了?

  很离奇,又很突兀,可不是?!金和这个年轻人,替金福荣老爹管事,一定是个精明的人,他不会在弄不清一个人的身份来历之前,就冒失的引荐老鲁到丝货店里做事?那就是说:金和同老鲁之间,极可能有什么微妙的关系在,而老鲁工作的丝货店后面,恰好又是金老爹内宅通向外面的地道的出口,这就更不寻常了。

  再研究到同时失踪的另一个人,金宅的护宅师傅孙泰,这人的身份来历也极扑朔迷离,启人疑窦。他之进入金福荣的内宅,同样也是经由金和引荐的,这个人和老鲁之间,关系也很微妙,按当时情形推断,如有外人入宅,以孙泰的身手,既然担任护宅师傅,又精于拳脚,一定会拚命相搏,不会不惊动旁人。外人绑走金和作为肉票,不必要把孙泰和老鲁一并绑走,他们两人毫无身价可言,可疑之点就在这里了!

  首先,假定绑架金和的,不是旁人,就是大胡子老鲁和孙泰两个,这有些说不通,金和会引荐不可靠的人留在他身边?!除非他本身有什么把柄,被人拿捏住了,这才硬着头皮把匪类荐进宅来。

  如果这案子不是孙鲁两人干的,那么,金和本身也有相当可疑之处:他虽是金大户的侄子,究竟不是亲骨血,在关系上略淡了一层,再说,金和的父亲生性落拓,一辈子没聚积过什么钱财,他死后,金和被金大户收留寄养,会不会因为家业钱财的事,心存不满?在孙鲁两人协助之下,用被绑票的形式遁离双河镇,然后再用勒索的方法,逼金老爹拿出一笔钱来?!

  这也许有些近乎奇想,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无论如何,他到姚家店来踩案是不错的,这是个藏龙卧虎的集镇,附近黑道人物。全麕集在这里,县衙查案,从来没有公开踏入姚家店,股匪们仗恃着人头多,枪枝足,把这儿当成法外的窝穴,他估量孙泰、老鲁和金和,十有八九是藏匿在这儿, 只是这儿背街背巷较多,加之他们行踪极为隐秘,一时不容易探听出眉目来罢了。

  这样思来想去的,不知不觉到了接近三更时分了,白晋堂倦意沉沉的,阖了一会儿眼。

  在说醒不醒,欲睡没睡的时辰,他恍惚觉得有一绺冷风扑面吹拂着他,一切都幻化成青紫颜色,在那种青紫色的幻光里,有一个人影闪露出来。

  那是个中年粗壮的汉子,脸上生着一圈络腮胡子,他就站在床面前不远的地方,彷佛要对他说些什么?嘴一张,嘴角便溢出血来。

  白晋堂怵然一惊,睁开眼,才发觉刚刚是在做梦,他很奇怪,为何刚刚闭上限,就做了这样的怪梦,继想一转念,也自觉哑然,人说:梦是心头想,也许刚刚自己想得太多了,一闭眼就见了失踪的人物之一——大胡子老鲁的罢?

  “算了,还是早些睡罢!”

  他这样对自己说。伸伸腰,解下腰里的两管匣枪,压在枕头下面,干脆捻熄了灯,打算入睡了。头刚贴上枕面,一恍惚间,青紫色的幻光又在眼前亮了起来,那个人影清清楚楚的贴在墙壁上,光景很是凄惨可怖。

  这一夜,他醒醒睡睡的好几遭,那个怪异的梦,始终缠绕着他,梦里出现的,始终是同一个人,临到鸡叫二遍,约莫五更初起的时辰,白晋堂披衣趿鞋下了床,不打算再睡了,他要好生想想这个怪梦,太蹊跷了。

  他在外面做事多年,可说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但他遇上这等的怪事,还算是生平头一遭,在这之前,他从不相信有冤魂托梦之说,而这种怪梦,却使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这个老鲁是否已经遇害了?

  他在这房里来回的踱动着,天刚亮,他就把店小二给召唤了进来,对他问说:

  “小二,我想问你一些事儿,你可愿意照实告诉我?……这间客房,在我之前,有谁住过?”

  “这个,让我想想看,”店小二说:“我想起来了,有三位嗜赌的大爷,开了这间房,赌了一夜的牌九,一直到昨天傍晚,他们才走,结账的时刻,只有两位在,另一个长络腮胡子的,也许先走了,我没有见着。”

  “好,”白晋堂说:“那两个是什么长相?”

  “一个穿青布罩袍的,长得白净斯文,”店小二说:“另一个体型魁梧,拎着箱子。您问这些有事吗?”

  “啊,没什么事,”白晋堂说:“我是到这儿来会朋友的,但昨夜没见着,也许他们先走了,我只是想起来,顺便问一问罢了。”

  ***

  店小二退去之后,白晋堂把张隆找过来,关上房门,谈起昨夜做了一夜怪梦的事,又把店小二所说的话,对张隆说了,最后他说:

  “没想到,金和、孙泰、老鲁这三个真的来到了姚家店,又正巧是住在这间上房里,咱们后一脚赶到,他们前一脚刚走……店小二说他们来时是三个人,走时是两个人,差了一个大胡子,而我昨夜梦着的,偏巧就是失踪了,又失踪了的大胡子,你说怪不怪的慌?”

  “并不是我信这些,”张隆说:“按您这样说,我猜那个大胡子老鲁怕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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