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页 下页


  杨斯必这个老头儿,是个鳏居多年没儿没女的孤苦人,平时埋着头编篮编席子太寂寞,一旦遇上熟悉的人上门,就犯了人老嘴碎的老毛病,无意中把杜仲夫这条线索给抖露出来。胡五升为人,一向心思细密,较有计算,他认为胡金牛既没远遁,他必定在附近有窝藏的地方,东边镇上,虽有他的朋友,但那边耳目众多,极易暴露行藏, 只有荒乡僻角,才是暂时藏身的所在,石三那个堂姐,是个骚媚入骨的老尤物,守寡后的艳闻,变成附近各村寨人们谈论的话题,有人说她癖爱年轻力壮的,她怎会看上杜仲夫这个痨病鬼?他越想越觉得这里边另有文章,而且极可能和胡金牛有关。

  赶明儿,我该先到塘北去看看。他想:也许能瞧出一些眉目来,假如杜仲夫两夫妻跟胡金牛有些拉扯,胡五常那拨人,也许会在东边镇上挖出更多的底细来的,这就是分头进行的好处。

  从杨斯必嘴里,他探问出杜仲夫的生活情形。塘北有两条延伸到塘心去的沙渚,乡民俗称它叫夹滩,杜家住在两条沙渚相连的叉口儿上,远近的野林和灌木,把那宅院密密的围绕着。杜仲夫的上几代,都靠捞鱼和打猎维生,等到杜仲夫手上,他便开垦了两块肥沃的滩地,点种瓜果蔬菜,俗称灌园子。滩地近水,浇灌方便,瓜果菜蔬的收益很可观。按理说,他该很有些积蓄,但他又贪杯,又嗜赌,更恋着街上的野花野草,隔不上十天半月,就要揣上辛苦积赚的钱,骑着牲口到镇上去酗酒赌钱,寻花问柳。过不许久,跟若干黑道人物交结,又学上了吸食鸦片。人再是铁打的金刚大汉,酒色过度,一样会把人内里掏空,变成虚虚软软的人壳子,何况他吸上鸦片,对身体的戕害更加一等。这样耗得久了,杜仲夫便患上了肺痨症,脸色青白如纸,骑在驴背上像纸剪似的,彷佛 只要起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吹上天去。

  杨斯必那张嘴碎碎叨叨的,说话像剁肉圆般的细致。他说起杜仲夫自己戕害自己,始终没吐出一个悔字,对于酒色和赌,更加迷恋起来。有时到东边镇上去,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赌本不足,立据借债;身子的本钱不足,全靠壮补的药物催提精气。人说得上肺痨病的人,会有一种反常的亢奋,杜仲夫就是那样跟石三的堂姐勾搭上的,结果他娶了她,还拖来一个十五六岁的拖油瓶闺女康巧珍……也许杜仲夫仗恃药物撑腰,才暂时降得住那个寡妇的罢?亏蚀本钱的买卖,怎能天长日久的维持下去?再说,那婆娘穿吃花用都讲究惯了的,杜仲夫并不是富裕的肉头财主,为了供养她,不得不把辛苦开垦出来的果木园子,零敲麦芽糖一般的分售给左近的农户,就这样,那婆娘还不惬意,经常秽言秽语的口出怨声,埋怨杜仲夫算不得男人。杜仲夫三天两头跑,去配制壮补药物,可怜补的不够耗的,把骨髓都榨干了,也止不了那寡妇的饥渴,压后还是吐血见红,哼哼歪歪的病倒下来。

  这当口,杜仲夫的那伙酒朋肉友,前前后后,陆陆续续的都来看望过他,像黑磨盘朱五,赌场的石三,绰号九饼的王麻子,有的来过一回,有的来过两趟,只有胡金牛以病家把弟的身份,在杜家盘桓下去,他替杜仲夫照管园子,上镇抓药,一住就是多天。

  “据杜仲夫说,案发后,胡金牛并没到他宅里来。”杨斯必最后说:“但我总认为,只要那凶犯还没有远走,早晚他仍会转到杜家的。事情明摆着,——金牛常来杜家打转,必有所图,究竟是图人?图财?还是图旁的什么?我们局外人不得而知。”

  “我想,我们会尽力打听清楚的。”胡五升说:“寨子里这回差出两拨人,五常领的那拨人,正在东边镇上挖根刨底呢。”

  ***

  胡五升料想的不错,在东边镇上,胡五常率着的两个兄弟,很快就找出一条线索来。石三所设的赌场附近,有个卖夜食的担子,挑卖捆蹄熏烧肉之类的食物,这担子的主人老何,跟胡家寨这一族沾点儿亲戚关系,胡五常和同辈兄弟,都称他为老表叔,胡五常一到镇上,就找着了老何,当天夜晚,他买些酒和菜,和这位老表叔喝着聊上了。老何平素好喝几盅老酒,卖夜食的行业,使他接触的人多,听到看到的,也比平常人多,胡金牛杀害金顺的血案发生后不久,消息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快马班的陈玉楼,曾来踩过案子。”他说:“但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儿的人,黑道上的怕惹上麻烦,有话也不会抖露,一般百姓,既怕官府,更怕胡金牛那种凶神恶煞,谁愿意多事?!”

  “其实,胡金牛在石三的赌场里混过很久,他平素交结的哪些人物,想瞒也瞒不住的。”胡五常说。

  “是啊,”老何说:“陈玉楼问过石三本人,也问过黑磨盘朱五和他的喽众,但他们都是一向摇头三不知,说是案发前有交住,不错,案发后却没见到他。陈玉楼明知他们说的话不可靠,但也没有办法,那些人没犯法啊!”

  “老表叔,咱们是自己人了。”胡五常说:“胡金牛杀害金顺在先,又奸辱了金顺嫂,逼得她吊死在祠堂的老榆树上,这种做法,天地不容,即使官府不缉捕他,咱们也不能容他逍遥法外的。”

  “若是单捉胡金牛这个畜生,事情就简单得多了。”老何挤着眼,沉郁的说:“胡金牛再蛮横,也抗不得合众围捕的,但这里头另有牵扯,原因复杂。有些话只是猜测,找不出真凭实据,官里诘问,没人敢说,就连背地里议论,也怕风传出去,招来杀身横祸,……这些按兵不动的黑道人物,胡家寨的人未必招惹得起啊!”

  “胡金牛杀兄奸嫂的事,难这和黑道有关?”族里年轻的小兄弟震南说。

  “那倒没有什么关联,”老何说:“不过,胡金牛跟那伙人的关系很深,确是真的!镇上人全都知道,他跟石三的堂姐,康家的寡妇有一腿,那寡妇后来嫁给他的把兄杜仲夫了……我这些话, 只能私下跟你们闲谈谈,千万不能对外传扬,否则,你们老表叔这个吃食担子,就无法挑出门了。”

  “杜仲夫这个名字,我没听人说过。”胡五常说。

  “不错,”老何说:“在赌客众多的石家赌场里,他只是一个害肺痨病的,不显眼的赌客,他若不是娶了石三的堂姐,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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