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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旱年成,奸盗淫邪的罪案层出不穷,县里办案的人疲于奔命,这宗案子既查不出头绪,很自然的就搁下来了,胡家寨的隆爷和一些小弟兄辈只是干著急,一时也拿不出好法子来。

  一个落霜的凌晨,寨里竟又出了一宗骇人听闻的命案,新寡的金顺嫂,竟然在祠堂门口的老榆树上上吊死了。年轻的小寡妇,假如要上吊殉夫,她大可在金顺落葬前吊死,不会事后这样做的。正当大伙儿为这事犯猜疑的时刻,金顺他妈胡大娘,气极败坏的哭进祠堂,说是凶犯胡金牛昨夜潜回寨里,持刀入宅,捆住了她,更对金顺嫂行强,媳妇受辱后,哭着撞出门寻死,她却无法挣脱捆绑。等到天亮之后,她滚到门外来,使邻舍替她松了绑,但媳妇业已死了,凶犯胡金牛又逃掉了。

  “畜生啊!真是不知廉耻,胆大包天了!”盛爷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说:“他这完全是发疯,不想活了的干法,杀害金顺,还要奸辱他的寡嫂,十足禽兽的作风,天地不容的。”

  “该死的东西,”隆爷也骂说:“这许多日子,我以为他惧怕缉捕,远离县境的,谁知他竟有斗大的胆子,仍然潜藏在这附近?!又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你们替我备妥牲口,我要到县署去,面见宋县长,他若不允我立时捕获逃犯,我就一头撞死在县署里。忝为一族之长,眼见族里出这种败类,又任他犯罪后逍遥法外,我哪还有脸回来?!”

  “您甭着急,老伯。”快马班驻留胡家祠堂的那个马兵侯景吾说:“早先大伙儿都以为凶犯作下血案后远走高飞的,如今他却在胡家寨再次露面犯案,足见他仍在附近逗留,您尽可不必亲自跋涉,我这就去通报队上,立即搜捕人犯就是了。”

  一伙族人,眼见隆爷气得发晕,哪还能上牲口,赶长路?便也跟着好劝歹劝,并着由胡五升备牲口,跟马兵侯景吾一道儿去县署报案;同时忙碌着,把上吊而死的金顺嫂解下来,依据凶死鬼不入宅的习俗, 只能架起门板,把她停尸在祠堂的廊房里,烧纸化箔的奠灵。

  这案子发生后,族里的上上下下,对于凶犯胡金牛的凶残歹毒,禽兽不如,更是切齿痛恨了,尤其是失去儿子又失去儿媳的胡大娘,触地呼天,披散着一头稀疏的白发,扯着她死去儿媳的手,哭喊着,惨惨的祷告说:

  “喜娘,我的好儿媳啊!你是贞烈性子的妇人,含怨抱屈的死在那天杀的禽兽手上,那个千刀砍万刀剐的畜生胡金牛,恩将仇报,杀害你的丈夫金顺,又行强糟蹋了你,你在地下有灵,该告阴状,起旋风,也好引着快马班缉凶的爷们,一举缉获凶犯,让他横尸伏法啊!”

  马兵侯景吾和胡五升动身去县署了,天色逐渐沉黯下来,卷着沙的风贴地吹刮,饥饿的乌鸦唰唰的扑击着翅膀,在祠堂前的老榆枝上,祠堂的屋顶上嚎叫着。一群原就忍饥受饿的族人,聚在金顺嫂停尸的廊房屋外,眼看着焚化的纸灰,黑蝶般的舞进浑沌的风沙里去,一个个面对着那种天愁地惨的光景,阴郁愤怒的眼里,都迸出了火来。族长隆爷更是如此,胡金牛的犯行,使他的心里像油煎般的灼痛。人生在世上,披上这张人皮,不是一宗容易的事,人可以咬牙忍受一切水旱刀兵的灾劫,却无法忍受人形的畜生胡作非为,像胡金牛这种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的禽兽,老天爷若留他活在世上,那,这就算不得是人间了!……黑纸灰仍在飞扬着,他干涸的老眼里,溢出悲愤的泪水来。

  “胡金牛!”他挫牙说:“我伸长颈子,等着看你受报应,天若还有天理在,这现世报定会落在你的头上的!有一口气,我是看得到的!”

  ***

  胡家寨的胡金牛逞凶施暴,连着干出两宗绝灭人性的案子,很快便传布到附近的村镇去了。

  在沙野上生活的人们,日子一向过得清苦单纯,这些年来,闹荒闹旱的常有,闹盗贼兵燹也都有的,但没曾见过像胡金牛这种枉披一张人皮却不干人事的凶邪,因此,大伙儿 只要蹲身谈起他,无不大发恨声,立誓要合力把他搜捕出来,送官究办。其中像官家寨的官九爷,邹家老庄的邹大爷,好些主持地方事务的仕绅,都骑着牲口到胡家寨子来看望过隆爷。依照官九爷的意思,认为像胡金牛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一旦捕获了,根本不必送官, 只要当众用传统的方法处断就行了。

  “这种禽兽,人人得而诛之,”官九爷说:“送官他也得死,不送官他也得死!他胡金牛一条命,横竖是不够抵账的,捉住他就杀,最爽快!”

  “对九爷您这股义愤,昌隆着实感激,”隆爷说:“但这宗案子,既已报了官,县署里着令快马班下来缉凶,咱们捉着人私下处断,容怕不尽妥当罢?……当然,假如县里有通告,鼓励民间协助缉捕,捉着金牛,死活不论,那又另作别论了!”

  胡金牛犯下的第二宗案子——奸逼金顺嫂自缢的消息,报到宋县长那儿,县署里果真张贴了告示,希望民间协力缉凶,死活不论。但胡金牛犯案之后,又不知匿遁到哪儿去了?各处嘈嘈嚷嚷的拿人,却没有谁发现他的踪迹,好像他别有神通,不知钻进哪一处狐洞鼠穴去了?!

  正因这样,胡家寨的族人,心总是吊着。

  “我说隆爷,咱们不能依恃马班,来缉捕金牛了!”胡五升说:“日子朝后拖延一天,会起什么样的变化,谁也料不定,咱们趁着寨子还有一伙小弟兄在这儿,应该拉枪出去搜捕他,早攫着早安心。”

  “话是不错的,”隆爷说:“但则四乡这么辽阔,金牛的行踪成谜,该从哪儿找起呢?闭上眼到处乱撞,那可不成,荒乱年头,揣着枪出门,谁敢保险不会另惹上麻烦?!”

  “目前金牛虽没敢露面,但他决不会躲到天外去。”盛爷郁郁的思酌着说:“依我看,东边镇上那些黑道人物,极可能和他暗通声气;还有,就是大芦塘那一带荒野地,也是他匿伏的好地方,那儿旱河纵横,沼泽相连,到处是野林和灌木,千军万马都能藏得,甭说 只是一个人犯了,……快马班不能为咱们去砍林伐树找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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