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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倒不是那些股匪厉害,”做队长的怨说:“只怪我这队里的人头杂,有些连枪也不会使,线也不会瞄的,都挤进来挂名领饷,滥竽充数,真个是乌龟吃大麦——瞎糟蹋整粮食,一临到用他们的时刻,就抓了虾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县长说:“平常地方平靖,很少用他们的机会,用这些没经阵仗的对股匪,本就勉强,如今使我心焦的是:增援又增援不上,朱家老庄几百户人家,我亲口允过他们在危急时出手相助的,怎能眼看他们陷在薛大疤眼的手里?”

  “跟县长回话,”铁锁儿插嘴说:“若想逼退薛大疤眼,我倒想出一个法子。”

  “甚么样的法子?你说。”光头县长情急得像是掉下河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抓住铁锁儿的手臂,抢着问说:“只要可行,我都愿试试。”

  “薛大疤眼这帮家伙,闹乱子也闹了好些年了,”铁锁儿说:“早先他们也星星零零的分成若干小股,每股三五七条枪不等,当时也只在地方上偷鸡摸狗做些小案子,并没这么大的声势,如今全是薛大疤眼把他们捻合到一起,才会在五六个县的地面上横行的……”

  “这个我知道。”谢县长说:“我要的是办法呀!”

  “办法也打这个上面生出来的。”铁锁儿说:“咱们县城,一直闹股匪,北边各乡镇村落,乡乡有卫队,村村有散枪,县长您在地方上,名声一向很好,只要能想法子,把各地散枪人头集聚起来,实力定比薛大疤眼强得多。豁命打土匪,好歹这一回,只要一鼓作气剿掉薛大疤眼,我敢说,至少有十年八载的安静日子好过。地方上的人,都会打算盘,只要有人出面领头,不用十天半月,事情就成了!”

  “到底是年轻人,脑瓜子纹路通畅,没有疙瘩!”县长拍打着铁锁儿的肩膀说:“这样好的主意,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好,——”他转朝做队长的说:“咱们这就回县城,差人通告各乡,纠结人枪,合力剿除薛大疤眼,鸣锣叫喊张贴帖子,越快越好!”

  铁锁儿自己也没想到,灵机一动出的主意是这样简单实在,谢县长的通告一下去,北边各乡各镇的民户,到处敲锣喊叫着:

  “各家各户听着,薛大疤眼带着股匪强盗,扑占了青龙镇,就要朝北来卷劫了!县里有通告,为了保乡护产,人枪得拧合起来,到县城去归拢,听县长的指拨,齐心合力去打股匪呀!”

  有的这样的逐家吆喝:

  “哎,去打股匪了!有人的出人,有枪的扛枪,自带干粮,到县城去归拢啊!”

  没有几天功夫,县城里涌来了几千口子,带来干粮行李卷儿,各式枪枝,有些庄户没有洋枪火铳,就随手扛起刀矛之类的家伙凑合上了。这伙子人,压根儿不懂得竖站成行,横站成列,听说薛大疤眼屯在青龙镇,只要有人指了个方向,他们就闹嘈嘈、黑压压的朝南涌了过去。

  谢县长带着县里的枪队和铁锁儿,走在这成群大阵的民团的前头。

  薛大疤眼在几天头里撑占了的青龙镇,经过民团嗬嗬叫的一阵猛冲,不到两个时辰就收复了,但青龙桥那条通路,仍被股匪紧紧的锁住,民团发力攻扑,从半下午到黄昏,几次冲打全没能冲过桥去。

  而朱家老庄那边的枪声密集,房舍上升起大股的浓烟,天黑之后,河北岸的人抬头都望得见一片通红的大火,谢县长变了脸色说:

  “我们毕竟来晚了一步,朱家老庄叫股匪灌进去了!瞧这火势这样凶猛,能活出几个人来,那就很难讲啦!”

  这支由几千人枪拉合了的民团,人多势大,青龙桥一时受阻,他们便纷由沿岸各处泅泳渡河,天黑后不久,先渡了河的人枪,已在南岸猛扑桥头,这样两面一夹,把百十个守桥的股匪,全挤得像下汤团似的下了河!

  九叉河上的这条石桥一打通,大队人马立即涌了过来,尾着撤走的股匪穷追。初更天,在砂石岗子那儿,截住了股匪的大队,双方猛烈的开起火来。股匪由独眼施耀钱率领着,也有四百多个人头数,他们平时耀武扬威弄惯了,逢州过县没阻拦,没有想到各地民户的散枪,成绾合成这么大的实力,四面八方全是人,枪火猛得使遍地的枯草全着了火,烧得一片耀眼红,——正像他们黄昏时放火烧掉朱家老庄一样,适才他们烧旁人,转眼之间,自己也进了烈火坑。

  民团硬挤硬压的打了一夜,薛大疤眼费尽心机纠合成的股匪溃灭了。除了被野火烧焦和中枪送命的,还有两百多人丢了枪,落到谢县长的手里,其中包括了薛大疤眼的副手独眼施耀钱和看管票房的郑土狗儿在内,但经过反复查点,没见着盗魁薛大疤眼。

  “怪了!”谢县长说:“这个贼头能跑到哪儿去了呢?他又没长翅膀。”

  “他遁走了!老爷。”一个被攫着的股匪说:“他领着十来匹马的马队,走在咱们的前头。”

  谢县长皱着眉头。他计算着薛大疤眼遁脱的时辰,说追,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薛大疤眼是个阴毒的人,虽说这一回栽在铁锁儿拿出的主意上,损失了他的大队人枪,但他在这附近的好几个县份里,还有很多的根须爪牙,只要留下空隙,他仍然会再混起来,那总是个没能除尽的病根,也是使人忧虑的祸患。

  有人赶来禀告,说是朱家老庄那样大的一座庄子,业已被大火烧得地塌土平,一两百户人家,被薛大疤眼赶尽杀绝,没留下一个活口。铁锁儿听着,紧紧的咬着牙,捏着他的拳头。

  他并不喜欢朱家老庄,更不喜欢朱家那一族人歪脖子扛肩膀的味道,像红眼朱二大爷那样常常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做法,也不知开罪过多少邻舍和旁姓的村子。自己和银姐这两条命,若不是谢县长搭救,怕早已葬送在朱家人的手里了……但这样就该遭灭族的横祸嚒?仅仅受了一脚之辱的薛大疤眼,硬是疯狂了,不发疯的人,决不会把朱家老庄阖族,连同妇孺老弱在内,一齐坑杀的。

  这一回,虽说捉住了施耀钱,和两百多股匪,即使县长把他们定了案,砍了头,而正凶仍逍遥法外,那就能算是扯平了嚒?无论如何,朱家这族人是活不回来的了。

  薛大疤眼坑杀朱家老庄阖族,又在民团围剿中兔脱的消息,惊动了百里方圆的地面。民间传说一起,就把这惊天动地的事件,涂染上一层神秘的迷信的色彩;有人认为朱家老庄远祖的坟茔,埋在五绝地上,犯凶和遭劫都是天定的,薛大疤眼就是他们命里的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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