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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一桶凉水当头泼,银姐幽幽的醒转过来,一睁眼,耳边就响起:你跟谁干出这种没廉耻的勾当来的?……跟谁呢?只有天知道!说给谁听谁也不肯相信的。十六年来,她从没跟任何男人有过肌肤之亲,尤独到了朱家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是那样的刻板,虽说隔河丁头屋里黑壮的铁锁儿曾跟自己见过几回面,两人却半点瓜葛全没有过。她不明白,这种冤枉事怎会硬栽到她头上来?

  “我真的没有……”她伏在地上哭说。

  “没有,你有脸当众扯谎?”朱二大爷说:“你自己瞧得着你那肚皮!肥油奶奶查过了,难道还要我剖出胎儿来,捧给大伙儿看看?”

  “嗨呀,我说二大爷,您何必再反复的盘问呢,横竖她是不肯讲的。”朱小乱子的老婆说:“其实,她就不讲,我们也晓得她偷的是谁,——您只要把河那边的铁锁儿找来就成了。”

  “你是说姓铁的那个野小子?!”

  “可不是吗!”朱小乱子的老婆说:“村上有好些人,全见着铁锁儿泅水过河,常跟她见面,有一回,还替她一路挑水挑到您的后门口呢!”

  朱二大爷闷了半晌,才打鼻孔里透出一声哼来,铁青着脸说:“带几枝枪过河,把那野种替我拎的来,要是有这种事,我非要把他砍成八块不可!”

  “二大爷您放心!”朱小乱子说起打薛大疤眼来,他就变成缩头的乌龟,说起去抓铁锁儿,他是胸脯一拍迈步朝前,那样子英雄得很。

  披头散发,满身血痕的银姐正在呻吟着,一听他们要去抓铁锁儿,便叩头朝前爬着喊说:

  “你们尽可冤枉我,可甭冤枉人家铁锁儿哥,皇天在上……我跟他没有半点瓜葛!”

  她想扑上去抱住朱二大爷的腿,被朱二大爷一脚踹倒了,骂说:

  “小没廉耻的淫货,既跟他没瓜葛,用得着你来替他求情?你等着罢,我要叫你们两个,一个也活不成!”

  说是反常也罢,朱二大爷的气性上来了可也是真的,它娘姓朱的近时走在霉运头上,外头冒出薛大疤眼这颗煞星,整得人家破人亡,这笔债还没讨呢,这如今,这个姓铁的野小子,也竟敢蹲在人头上拉屎?薛大疤眼有枪有马有仗恃,他铁锁儿凭的什么?

  “先把这淫货替我押到后面去,”朱二大爷说:“等歇把姓铁的小子抓到,我再一并处置他们!”

  辩说能有什么用?银姐满嘴全是血,把心吐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了!她哭喊着,被人拖拽到祠堂后面的黑屋里去。朱二大爷吸了一袋水烟,跟族里几个执事的一商议,就把处置这对奸夫淫妇的方法给决定了;只等着抓到铁锁儿,朱二大爷要他跟银姐两个在一天死。

  朱小乱子过河去抓铁锁儿,不一会儿功夫,人就抓来了,铁锁儿跟朱二大爷一见面,就嚷叫说:

  “你们欺软怕硬弄惯了的,我犯了什么罪?用得着你们拿枪胁持我?”

  “哼,犯什么罪,你心里早该明白。”朱二大爷冷笑笑:“等我把那浪骚蹄子押出来,你就没有好赖的了!”转脸吩咐一声押人出来,庄丁们便把浑身粘泥带血的银姐拖来摔在大厅当中。

  铁锁儿是个憨朴的人,一瞅见这种光景,没头没脑的直发楞。在他感觉里,银姐这个没圆房就成了寡妇的童养媳,平素少吃无穿,挨打受骂,业已够可怜的了,朱二大爷这条红了两眼的老疯狗,竟然又这样凌虐她?……当然,银姐是朱家门里的媳妇,跟铁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自己没道理阻拦他,至少至少,他想不出银姐和自己之间有什么牵连。

  “说罢,你这小淫妇!”朱二大爷说:“你跟姓铁的勾搭成奸有多久了?”

  银姐咽泣着,还没开口,铁锁见却像锥刺般的迸将起来,指着朱二大爷说:

  “你们姓朱的,爱把你们的媳妇当猪当狗待,我就是看不惯,也管不着,要是说话牵连到我头上,就得要有凭有据,黑白分明,这样血口喷人乱栽诬可不成!……你问她看,看我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有?”

  “还说没有?”朱二大爷说:“她那肚皮,难道是杀猪卖肉的吹鼓起来的不成?今天姑不论你认账不认账,有人看见你在河崖上跟她约会可假不了的,你吞了老虎心豹子胆,竟敢在朱家族里耍风流,占便宜?既叫我识破了,你就甭想活命!”

  铁锁儿冷笑笑说:

  “姓铁的没做过亏心事,无论你怎样诬陷我,我也没账可认。甭说你朱家老庄,就是官府衙门,也得要有凭有据才能办人吶!……我说,你与其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倒不如省点精神去对付薛大疤眼!”

  红眼朱二大爷没想到铁锁儿还敢这样抗声顶撞他,哼了一声吩咐说:

  “替我把他给扎扎实实的捆上,明早使手车推到东边的大乱葬坑去砍掉!……另外弄一口白木棺材来,替这小淫妇准备着,我要把她活活的装棺,刨个坑埋掉!”

  “我说,二大爷,您这样处置,怕有些不妥当!”账房老杜劝说:“胡三拳去了县城,那个光头谢县长,说不定日内就会下乡来,这种人命事传到他的耳朵里去,有得麻缠呢!”

  “我在乎他吗?”朱二大爷说:“他是官府,我是地方,没有钱粮供养他,姓谢的那个县长能做得成吗?……他要是有眉有眼,识时务的聪明人,他就不会为一两条人命跟咱们闹翻。”

  账房老杜沉吟一会儿,仍然不放心:

  “我说,二大爷,您不妨把事情朝窄处想想,万一闹翻了呢?那又该怎办?”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朱二大爷胸有成竹地:“县里的实力有限,他难道敢大明大白到这儿来抓人?他要真敢抓我顶罪,咱们就开火,弄得他们没戏唱。”

  朱二大爷的脾性就有这么驴法儿,连平时当成主意罐子的老杜也说不动他,旁人那更插不上嘴了!实在说,朱家族里的人都跟朱二大爷抱着一种样的想法,认为银姐跟姓铁的通奸,两人全都该杀,根本无需替这对奸夫淫妇缓颊。就这样,铁锁儿跟银姐,全被捆送到祠堂后面的黑屋里等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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