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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嗯,天底下竟有这等的事情?!”侯俊嘴里这样的喃喃着,心里透着一股子冷气。

  自己的运道不佳,可不是,刚刚走马上任,就遇上这种怪异的命案。说它是天下第一奇案也并不为过,算它包龙图断案如神,这案子可比乌盆案更难了断。看光景,若没有奇迹出现,这个七品前程,准完。

  “那马福禄,”他叹了口气说:“本县要问的话,问到这儿暂时打住。你退下去,听候使唤,待本县打道马家河,亲自查勘了命案现场的尸身再说。”

  “是。谢过大老爷。”马福禄如释重负的叩拜如仪,站起身,朝一旁退了下去。

  这一阵诘问,耗去了半个时辰,文案在一侧沙沙挥笔录事,着报案的地保马福禄画押存卷,两边忍住呵欠的衙役,都强睁倦眼,静静等着堂上发话使唤。而堂上那位两榜出身的县令,以手撑额,半歪着身子,一直在苦恼的思索着。

  天,逐渐的放亮了,使得虎头瓦扣成的前廊的黑影,明晰的显露出来。透过廊影望出去,灰霾霾的云在低空厚积赘,一望便知是阴而无雨的天色,不过,堂口的青色方砖反着潮湿,不久定有风雨。即使马家河偏僻荒凉,离县城有好几十里地,为查究这场命案,也非得辛苦一趟不可了。

  “着即吩咐备轿,”他呆了一阵才说:“文案,衙役,全随本县去马家河查察,传唤仵作跟随验尸。”

  县太爷这一示下,衙役们跟着呵喝起来,无论案子多么难法儿,堂口上这份气势总还是有的。如果用拿着鸭子上架这句老话来形容,那么侯知县就是倒挂着的烤鸭了。不豁着命侦破这案子成嚒?

  刚刚到手的七品前程哪!

  ***

  太阳也曾在云缝里好奇的探了头,打算袖手旁观看看热闹的,等到看清挺在马家河口小木桥上的那具没头的尸体,和落在桥下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时,胆就怯了,白着那张圆脸,退缩到云缝后边,偷偷的斜瞇着。等到再瞧见那个神色不安,冷着脸锁着眉的县太爷,不时抬头望天,硬想在人群之外找个帮手,事不干己的太阳一吓,就全身而遁,再也不敢露面啦。

  验看尸首的仵作,遵照县令的吩咐,详细的查验死者,又下河去查验那人头,查验的结果是:验得死者马老实一名,系由利器自后颈猛力砍入,割去头颅而致死。经细察死者颈部伤口,极为平滑,显系一刀毕命,复查伤口与其右手紧握之芟刀刀口相吻合,盖可断定其自身所握之长柄芟刀,即为遗留于现场之凶器……

  验尸的结果,跟地保马福禄报案时的供词一无二致,仵作可不管案情扑朔迷离到什么程度,他们一五就是一五,一十就是一十,验完把结果存案了事。当然,把所有的疑难,全按到前程似锦的县太爷侯俊头上来了!

  快交五月的天气,该算是春夏相交之季了,马家河两岸的田野上,勃长的青禾子业已齐腰,远远近近,绿泼泼的一片,可怜这位两榜出身的县太爷哪还有心肠赏玩乡野景色?面对着这宗空前的怪案,他急得一头都是汗水。

  死者还是原姿不动的横躺在小木桥的桥面上,脚上穿的是一双露出脚趾的草蒲鞋,身上穿着一套褪了色的蓝粗布褂裤,手里还紧抱着那只长柄的大芟刀。县官侯俊绕着尸首打转,死人再看八遍也还是死人,谁也无法吹它一仙气,让他活转来销案。

  马家河西马家村的人,听说知县大人下乡来勘察命案现场,男女老幼来了几十口儿。死者马老实的弱妻老母,也都跪到县太爷脚前,泣不成声的哀告这位青天大人,无论如何要查明此案的原委曲折,使阴间阳世的人和鬼能得心安。

  侯俊心里惶惶无主,虽也就地设下临时公案,询问苦主老马奶奶和老实嫂,也传问了死者同村的邻舍,但他们的供词,全跟马福禄所供的一样,那就是说死者生平为人极为忠厚老实,根本没有仇家。

  老实嫂供陈:说是老实被杀那天,因为要到田里去割草,前一天夜晚,磨快了那柄芟草的长柄镰刀,二天起五更踩露水出门,身上还揣着一竹筒水和一迭烙饼,临出门时,说他傍晚割完草就可回来的,谁知天刚过午,堂叔马福禄就带回噩信,说老实被割掉了头,死在小木桥上了。县官查问仵作,果然在验尸时发现盛水的竹筒和一迭烙饼,但这只能证实老实嫂所陈是实,算不得是破案的线索。县官侯俊查问多人,反来覆去仍无眉目,只好吩咐衙役和地保马福禄好生看守现场,自领着文案和仵作回衙去了……人走上了霉运,可不是?侯知县在轿子里盘算着,这算是什么样的命案?仇杀?不是!情杀?不是!劫盗杀人?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但马老实这个庄稼汉子掉了脑袋,确是真的,谁是真凶,却根本无法查究,案子一时哪会破得了?!

  话又说回来了,在这种逐渐转热的天气,人死了,势必要在经官勘验后,发交家属,安排落葬,这案子无法拖宕,至迟拖过复勘,尸身再不掩埋,就要腐烂生虫了!等到现场变动,尸葬入土之后,要凭推断侦破此案,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三天两日之内,有把握追查出真相嚒?刚刚到手的七品前程哪!老天。

  轿身在轿夫行走时肩胛的耸动中起伏着,文案师爷和仵作骑着牲口尾随在轿后,虽说是阴而不雨的天气,南风不起,四野全郁着一股子蒸人的闷热。

  “请师爷他们俩赶上来,本县要跟他们谈谈。”侯俊从打起的轿帘间探头发话,对长随说。

  “是了,老爷。”

  长随传话给文案温师爷和仵作陈四爷,两人催牲口上去,跟知县答话,侯县令说:

  “两位全在这儿,你们办刑案多年,可曾遇着这等疑难的怪案子?本县寻思再三,实在难以解破,——这天底下,哪有自己拿芟刀割下自己脑袋的?”

  “相公您说得不错!”温师爷说:“这在道理上说不通,怎么判法儿呢?”

  “可真把我这查验尸身的人难住了!”陈四接口说:“相公您也亲眼见着了的,死者颈部的伤口,跟他手里紧握的芟刀刀口完全吻合,不差毫厘,依事实推断,那柄芟刀,明明就是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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