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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看你卖力了,你不是自称火车头吗?”

  “距离太远,火车头管啥用?我可不是农神火箭!”

  “不要紧。”内森说:“咱们越是怕苦,值星官越是得意。现在,我们开一个劳动康乐会,一面打扫一边唱歌,表示我们乐意,他就没办法了。”

  “好,那我们就马上康乐起来罢!”

  他们真的那样康乐起来,唱起内森临时编出来的歌:

  “打扫厕所,真真快乐,真真快乐!
  外面太阳,晒我不着,晒我不着!
  我们生来,喜欢工作,喜欢工作!
  一面工作,一面康乐,一面康乐!”

  康乐确乎是有那么点儿康乐的意味,可是工作确乎是累煞人的工作。拼命干足了一个多小时,每人累出一身大汗,才把厕所给打扫干净。值星官也许听着他们的歌声唱得很起劲罢,没等内森跑去报告,他就笑着走过来了,看到厕所一尘不染,点头表示满意说:

  “诸位同学辛苦了。”

  “我们一点也不觉辛苦。”老苏说。

  “我们乐意工作。”另一个同学附和着。

  值星官看看手表,笑说:

  “现在是十点正,离开饭还早,我原打算让你们解散下去休息,可是你们既然乐意工作,而且把工作当做康乐,那么,再到太阳底下去康乐康乐也好。现在!”他提高嗓门宣布说:“现在解散,慢点儿——解散下去把工作器具放好,每人换取一把镰刀,到操场那边割草!”

  解散口令一下,大家跑都跑不动了。

  “我说,哈老哥,你这浪漫作风不灵光了,值星官幽了你老哥一默,咱们可惨矣哉!”

  “割草就慢慢的割好了。”内森说:“你可以阿Q一点,把晒太阳当成吃营养钙片。”

  “屁,太阳就是太阳,怎么会变成营养钙片?”

  “你们还不够高级,——值星官能幽默咱们,咱们为什么不能幽默自己?”

  “我勉强同意。”老高喘吁吁的说:“横竖一上午全叫幽默掉了,让哈老哥表演到底罢。”

  操场那边的野草很耐心,脚步一不常践踏它,它们就怒勃勃的高窜起来,成为蚊蚋和小黑虫的繁殖场。每天晚点时,它们由基地出动,大举空袭人的脸额、手臂、足踝等地,使人皮肤红肿痛痒,尤其是立正的时候,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奔于左而目不瞬,但蚊虫叮于腿而身不动的功夫,似乎更难;除灭蚊虫的治本方法,莫过于铲除营区的杂草,而杂草这玩意儿是:镰刀割不尽,转眼又丛生,似乎存心修磨“学士”兵的耐性,使每位被判罚禁足的老爷都得劳其体肤。

  五六个人蹲在草窝里,像老鸦孵蛋似的割着草。暑天的太阳底下之热,使人想着市区有冷气咖啡室里之凉,旁的地方热还只是热,尤其是草丛里这股热,又黏又湿又蒸人,呆久了,汗流如渖,有虚脱之感。不知那一个误踏在红蚂蚁窝上,那些米粒大的红蚁便倾巢而出,咬得人哇哇叫。老苏用手拨草,一家伙遇着带刺的含羞草,首先挂彩,老高也不甘示弱,在自己手指上小割了一刀。

  “哈老哥,现在我们还要康乐吗?”老高说。

  “只要你们有兴致,我们再唱新歌,”内森说:“要不然,我们真的被值星官整着了!”

  “我的喉咙快干裂了,”老高说:“换个节目成不成?最好不要吼叫的。”

  “那只好打扑克,玩拱猪游戏好了。”

  “认得好听!我们是在这儿割草呀!”

  “割草有什么关系,我们六个人分两组,一组玩牌,一组割草,三牌换一次,不会影响工作,又康了咱们的乐,这是把工作和康乐结合,最合要求了!”

  “可是,哪有扑克牌?”

  “这儿就有!”内森取下帽子,帽顶上赫然压着一付金边八〇八的新扑克。

  “头上压付牌,谁逗跟谁来,——我跟伙房里的老兵学来的。”

  “你真的很绝!”老苏说。

  “不懂这一套,你甭想将来当个好排长。”内森说:“这些要比板起脸喊口令重要得多。你必须要懂得如何调皮捣蛋,将来才能带得了调皮捣蛋的兵。”

  他们开始玩拱猪,刚玩两牌还没换班,那边有个家伙叫起来说:

  “瞧,一大群女孩子进营区来了,还打着旗子呢!你们每人都得看一看,有没有自己的密斯!”

  老苏抬眼朝那边一瞧,猪也不拱了,慌说:

  “糟了一个大糕,是东海来的,那不是老贺?”

  “是老贺,拿旗子的好像是小妹。”老高说。

  “好了,这家伙洋相出足!”内森说:“牌收拾起来,我们加油割草:——只当我们轮到公差。”

  “秃子没毛就是没毛,甭把毛硬朝脑袋上栽,”老苏说:“禁足就是禁足,怎样也扯不上出公差。老贺那家伙,也许就掀了咱们尾巴根啦,他是那种人,从来不会圆谎的。”

  这时候,该死的老贺东也不指,西也不指,偏偏伸手朝这边一指,小妹她们就像瞧着宝贝似的赶了过来,老远笑着招呼说:

  “嗳,哈老哥,老高,老苏,我们上成功岭劳军来啦!……事先没来信约好,差点扑空,在市区碰着老贺,他带我们来的……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现在……在割草。”老高说。

  “像参加工作营的性质一样,”内森接着说:“星期假日,我们参加义务劳动,锻炼身体,免得发胖。”

  “我们带了些水果来。”小妹说。

  “那我们就不客气,先吃为快了!”老苏说着,拣了个大苹果,洗也不洗,用裤子擦擦就啃将起来。

  也许女孩子们的面子大,值星官准许他们结束工作。这样,他们便取了些小板凳,找个阴凉的角落,和她们聊天,所聊的笑话和各种生活片断,对于女孩子都是新鲜的,每隔一会儿,就逗出她们咯咯的笑声来。这种清脆的、成串的、女孩子们的笑声,在东海常常听着,并没有什么样特殊的感觉,但在这种地方,听来格外有温馨之感。这使他们忘记了刚刚的劳苦,反而真的觉得幸运——假如不是禁足,决计吃不着水菓,也不会和她们在一道儿畅快的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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