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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明天要不要团体参观?”

  “不要,”内森说:“明天没有活动。后天……”

  “后天下午四点钟以后可以自由活动。”一个女孩说。

  等到大家都点头确定了,美倩这才放心的整理东西,取出大盒的羊羹来递给内森说:

  “在参观展览之前,你可以先吃,也分给男同学吃罢,让花莲把你营养营养,——也是陈买的。”

  “只能说补一补划船时的体力消耗了。”

  “我不在,真可惜。”美倩说:“在高雄的时候,我也常爱在爱河岸边租船划,那儿不清静,人来人往的,没有鲤鱼潭好。”

  “是呀,看样子,明天下午,你又不会在了?”

  “在是在,”美倩有些抱歉的说:“陈老远的跑来看望我,不能不陪他玩玩。”

  “到时候,不要忘记替我介绍罢!”内森用轻快的语调说:“吃了人家的羊羹,见面不能不说几句‘甜’话,不是吗?”

  第二天早上陈没有来,美倩说他一向爱睡懒觉,不去成功岭,恐怕谁也改不了他那种懒散的脾气。

  亨德教授召开座谈会决定,要和神学院一部份留在院里的同学,合力修建一座水泥的篮球场。

  “我观察过,”亨德教授说:“现代有许多年轻人,一般的毛病,都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等待’着做‘大’事,不屑于做‘小’事,总盘算‘将来’如何如何,不注意‘现在’如何如何。也许一生就在‘等待’里过去,结果‘一事’无成。你们这里有学建筑的,懂土木的,亲手试建一座水泥球场,不算难罢?——虽然它是一件小事,意义却是重大的。”

  “这个很轻松,”建筑系的同学说:“我们明天参观之后就开始,连神学院的同学,合起来有三四十人,有两个礼拜就完工了!”

  大家一听说有事做,都兴奋得像什么似的;你担任水泥、石子和用品的采购,我负责搅拌混凝土,选出身强力壮的来担沙,女孩子组成服务队,有的递茶水,有的打小工,立刻就分派定了。

  中午开饭时,美倩带着陈过来为内森介绍。他是个细小瘦弱的青年,白得有些过份的病态肤色,像是自幼用药喂大的,两片薄得透明的招风耳没有一丝血色,很配合他那微微露齿的薄唇。

  “我是黎内森。”

  “陈力敏。”他笑得有些羞涩,显出很嫩的样子,勉强握住内森伸过来的友谊的手,低声的说:“美倩她常在信上说起你。”

  “我也常听美倩说起你。你在花莲要多玩几天罢,你们好久没见面了。”

  对方的脸倏然的泛红,朝美倩看了一眼,像有些求援的意味,美倩便说:

  “暑假没有事,他说要多玩几天。”美倩说着,就带着陈力敏走了。

  饭后,他们又来约内森去鲤鱼潭边坐一坐,中午的鲤鱼潭躺在阳光里,让它的鳞片被晒得暖洋洋的,他们找一家卖冷饮的凉棚,享受着在谭里冰过了的凉风。

  这一回,陈显得活泼些,跟内森讲了好些他自己觉得有趣的话,一面讲,一面偷眼看着美倩,只要见她没有起反感,就尽情的讲下去。内森觉出,他是一个没心眼没分寸的男孩子,有着知识肤浅、热情冲动和生活贫弱的毛病,心地虽好,却不讨人喜欢。

  “该去划船了,”陈结束了他的话题,跟内森说。

  内森伸伸腰,打了个呵欠说:

  “你们去划罢,我要躺在这儿养养神,——明天修建篮球场,非要养精蓄说不可。”

  陈并没有坚邀,就牵着美倩划船去了。内森仍坐在凉棚里,让冰过了的凉风兜着,猛灌着汽水。无论如何,滋味有些酸苦,但他不愿意让人瞧出来,甚至不愿意被自己觉得。这是很难的,他越强迫自己,酸苦的感觉越是沉淀到他的心底去。陈和美倩的船,抖动了片片金鳞,逐渐逐渐的去远了,从汽泡升腾的玻璃杯的杯缘,仍看见他们的影子;陈兴奋的打着桨,美倩用手扶捏着她被风鼓动的宽边草帽,——当然也是陈买给她的。他确确实实的在怀疑着,这样一个孱弱的用药喂大的年轻男孩子,用他祖上的钱财,究竟能买给她什么样闪光的幸福?他更不懂,为什么美倩甘心把自己的一生,像献祭似的献出去?她和他之间,用榨汁机也榨不出一滴爱情……

  “哈老哥,你怎不下潭去划船?”背后有人笑着。

  内森回头一看,原来是常跟大娃娃在一起走的两个女孩子,高的一个姓章,有一付跳芭蕾的身材,矮一些的那个叫柳林月,样子很像胖嘟嘟的洋娃娃,却有着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当初大娃娃介绍她们时,她就解嘲似的说过:“我这个月,是满月,不是眉月。”

  “我怕晒太阳。”他半开玩笑的说:“晒黑了,就会在女孩子眼里大跌价了!”

  “真的吗?”柳林月朝远处望着说:“小仙女名花有主,你成了‘牺牲品’啦,——再跌价也跌不到哪儿去,用不着担心。”

  “教我们划船好不好?”章说:“你坐在这儿守着空汽水瓶子,别人还当你在酿醋呢。”

  “用得着吗?——廉价品遇上收购的,一把抓了就走。”内森说:“你们先去租船,我当教练。”

  他带着章和柳林月去划船,教她们怎样用桨,才能保持平底小船进行时的方向,怎样打桨,才能使船身轻快的滑动,才不会飞溅出使人衣裳尽湿的水花……

  陈和美倩的船,在远远的幽僻的潭面上浮着。

  内森含着微笑,装出很不介意的样子吹着口哨,两个女孩子一个坐船头一个坐船尾,先是嘻嘻哈哈的谈笑,后来便和着他的口哨,轻轻哼起歌来。愈是这样,他愈觉得烦躁,把口哨停下来,专心的、猛力的划船,那速度使两个女孩子吃惊的呵咦起来。

  “你慢点儿,哈老哥,不用欺侮我们不会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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