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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金老道虽是一把年纪了,作起法来,却半点儿也不含糊,他掖起道袍,将那柄木剑横衔在嘴里,两手撑地,一蹬脚,整个身子便悬空倒立起来,他就这样的双脚朝天,以手代足,一步一步的走向老南屋的废址,正好走到当时竖立石碑的那块墙角,他便开始绕起圈儿来,前后一共绕了三圈,这才挺身跃起,把木剑插进地面去说:

  “邬四爷,麻烦您找两个年轻力壮的朋友,带着铁锹来,就从贫道插剑的地方,笔直朝下挖好了,妖物在地下,已被我用法术钉住,遁不了,挖出来,让列位街坊也都看一看,我是不说瞎话的。”

  他这么一讲,看热闹的一群里议论声嗡嗡不绝,大伙儿没有不称奇的。金老道不是本地人,在行法之前,也从没进过邬家的宅院,他又没生透地眼,能看得清地层下面,他怎敢一口咬定,他插剑的地下埋有妖物呢?

  议论自归议论,邬四爷还是在人群里招呼出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拿来两柄铁锹,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挖掘起来,两个汉子一锹递一锹的,足足挖了半个时辰,其中一个突然停住手,吃惊的叫喊说:

  “有了!有个古怪的骷髅头埋在下面。”

  “不错,”金老道说:“就是这东西在作祟害人,等贫道把它弄出来罢!”

  骷髅头被金老道捧到法坛上面来了,说也怪,那白骨骷髅被埋在地下多年,上面连一点泥浆污水全不沾,骷髅的顶额和面骨上,竟然长着大把的黑毛,并不是柔软细密的人的毛发,而是粗硬得像猪鬃一般的硬毛,白惨惨的骨头上,长满刺猬似的黑毛,针一样的蓬着,看起来不仅骇怪怕人,更使一些胆小的毛发竖立,有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这具生黑毛的骷髅被挖掘出来,不但邬四爷目瞪口呆,众人也都不能不信了,胡子伯激动的指着那具骷髅破口大骂,责怨它不该作祟,害得邬家家破人亡,有人更想捡起砖块,把骷髅砸碎的。

  “列位慢着!”金老道出声阻栏说:“这妖物既能成精作怪害人,就不是你们能降伏得了的,你们千万不要乱动手脚,这样反而会坏事!”

  “我说,老道爷,依您。该怎么处置它呢?”那邬四爷望着那具怪异的骷髅头,想到随水飘流,尸骸无存的儿子兆荣和疯了的老伴儿,两眼一阵红湿。

  “这妖物,名叫绝户骷髅,”金老道指着说:“平常人找到它,即使用火烧棍打,甚至把它砸碎,磨成粉末,都没有用的,贫道必得用镇魔大法,让它的妖魄飞灰绝灭,它才不会再作祟。”

  “既然如此,那就请老道爷赶紧施法罢!”看热闹的众口同声说:“千万不能让它再害人了!”

  “请符!”金老道退后一步,对道童说。

  道童从身背的法囊里,取出一道黄纸书就的朱砂灵符,递了过来,金老道神色穆然的把那道符黏贴在骷髅的顶盖上,众人可以看得到,有一股气从骷髅的顶上涌出,吹得那张符乱动。

  “嘿嘿,妖孽!”金老道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抗拒?也没想想你能抗得了吗?”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下头上别着的木簪,大喝一声,把木簪刺进那骷髅的顶盖。由他这一手,使大伙儿看出,这金老道不仅道法高深,而且真有一份武术功夫,要不然,单凭一支小小的木簪,怎能轻易的插进骷髅的顶盖里面去呢?

  这一簪插下去不要紧,更骇怪的事儿出来了——从插簪的地方,竟然涌溢出紫黑色的血来,流满桌面,更一滴一油的滴落在地上。

  “好腥的血啊!”靠近法坛的人叫说。

  嗯!邬四爷也闻嗅到了,这黑血不但奇腥,而且奇臭,使人满鼻孔都是那种怪气味,几乎弄得难以呼吸了。

  血还在流着,滴答有声的落在地上,这样过了一盏茶时刻,金老道又发出冷笑来说:

  “哼!居然还不绝灭,我要让你尝尝更厉害的,你就再试试滚油的滋味罢!”

  他说着,猛然伸手举起那生满黑毛又流着血的骷髅,朝滚沸的油锅里扔了下去。围在四周的人,只瞧见一阵紫色的光腾迸而起,化成一道愈升愈高的,螺旋形的烟雾,烟雾里响起一声刻骨的惨号,好长好长的一阵惨号。声音由尖而低,由大而小,最后终于寂然了!

  金老道作法降妖,是经众人亲眼目睹的,当然错不了,不过,金老道办完事,临离邬家时跟邬四爷说的一番话,似乎更见出他的道行,他说:

  “四爷,妖孽这物事,世上虽有,但家有旺气,人有福泽,却根本无惧妖孽,就算它有,一样不敢为殃作祟。就拿这具骷髅来说罢,埋在你们邬家大宅的宅院下面,少说也有百年光景了,为什么它早不作祟害人呢?若不是你做败家的事,输去老南屋,移掉那座镇宅的石碑,这一切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你儿子也不会遭上变故了。妖不是妖,是世间的运气,为人若不修福,让邪魔蹲在心里,我老道即使有通天道法,也捉不尽呢!这具绝户骷髅,我算是替你降伏了,朝后再有什么事,只好先问你自己罢!”

  邬四爷被他说得一头冷汗,从他把吃喝嫖赌都戒绝了来看,他真的是受教啦。由此可见,不管是传言里多古老、多荒诞、多骇人的故事里面,多少还有些旁的东西,能够启悟人,给人一点什么的。要不然,像他邬四爷那种三斧头全劈不开的脑袋,旁人说的话,他能轻易的听得进去,更乖乖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

  “人嘛,能在妖孽没兴的时刻,多省察省察自己想的和做的,就不会等到变故临头,懊悔一辈子了!”邬四爷后来捏着水烟袋,跟街坊上的邻舍这么说着,他那一口气,叹得好深好深,彷佛把他一心的苦楚,都给叹出来了,怪不得有个年轻人有感而发的说:

  “一个人在一生当中,要能认真的想到什么,多叹几口气,也是长学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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