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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两个老的你一言我一语又顶上了嘴,做女儿的红着眼两边劝说,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住,邬四奶奶决心等儿子一回来就析产分家,邬四爷也同意了。他们引颈等了半们月,邬兆荣人没回来,不幸的消息却传了回来——他们盼着的儿子兆荣,行船遇了暴风,船翻了,他落了水,再没见着踪迹。

  邬四爷老夫妻俩,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种宝贝儿子,又正是能苦能挣能撑家的时刻,突然起了个这么大的变故,弄得生死不明,饶他邬四爷的心再宽,也不上不下的吊起来了。

  “你不信邪罢?老死鬼!”四奶奶又撂下话来了:“你眼睁睁的看见啦,兆荣若真有好歹,全是你一手坑害的,若不把那块镇宅的石碑找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到这种节骨眼儿上,你还在胡吵闹?”邬四爷懊恼着:“我这就小孙那边去问问,把那块石碑找回来就是了。兆荣究竟怎样,目前还不敢说,你不要诅咒他。”

  事情出来了,由不得邬四爷不信邪,他跑去孙家去追问那块石碑,孙小开说是确已转售给石匠了,邬四爷再追到石匠那边,石碑早已不是碑,被凿成一盘小磨啦。

  碑既追不回来,邬四奶奶可就交代不了啦,四奶奶挂心儿子兆荣,自觉世上没有比不知死活更难受的事,她不饮不食的哭号着,两眼肿得像胡桃核,红红的直瞪着,女儿美娘在一旁劝慰她,她连一句也听不进去。

  邬四爷没办法,捏一把钱去买醉,回来时脚步踉跄,不小心踩在砖角上,跌了个狗吃屎,把几颗管用的门牙全弄迸了。邬四爷虽很懊恼,但他仍不相信全是因为失去那块碑石的缘故,也许人背时运,尽遇上不如意的事。这一回,他却无法责怨老婆哭得使他心烦,儿子只有这么一个,随水漂流不知去向,正像五雷轰顶般的把他给轰得晕晕的,再也拿不出主意来了。

  日子麻麻木木,黯淡无光,邬四奶奶日日夜夜像诵经似的念着兆荣的名字,连做梦全梦着兆荣飘浮在河上的尸体。她这样煎熬了半个月,终于患了失心疯,瞪起眼来,连丈夫和女儿都认不得了。

  尽管两个老的呕过气,夫妻总还是夫妻,跌掉了牙的邬四爷不得不延请附近知名的中医来宅替她瞧看,来过的医生不在少数,人家全都摇头,说这种毛病无药可医,除非她日夜悬念的兆荣能活得回来。

  谁有这个能耐让兆荣活着回来呢?邬四爷对他老伴儿的病算是绝望了。

  邻舍马时亮,人都管他叫胡子伯,平素跟邬四爷处得很近乎,知道邬宅发生不幸的事,特意赶过来看望,邬四爷拖住他说:

  “老哥哥,难道我这老宅子里,真有妖孽吗?”

  “哎呀,四爷,”胡子伯粗直的说:“事情都是你引起的,我不怕开罪你,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你若再不想法子驱邪,更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邬四爷阴惨的笑了笑:

  “老哥哥,你想想罢,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死了儿子疯了老婆更惨的!我这把年岁,已经快朝棺材里爬了,我倒不在乎自己死活,假如宅子里真有妖孽,让它这样闹下去,我死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当初这块镇宅的石碑,既是老道士立的。”胡子伯说:“你何不探访探访,请位老道士来宅驱邪呢?”

  “嗨!”邬四爷叹口气说:“当年立碑时,传说那位老道士是大有法力的人,如今这些道士有没有那种神通,那就很难讲了。”

  “无论如何,你总得试试看,”胡子伯说。

  事后,邬四爷认真掂掂胡子伯的话头,觉得这是唯一的一条路,成不成另当别论,至少能消消心里窝着的一块疙瘩。

  ***

  道士总算请来了,这个携带着两个道童云游四方的道士姓金,已经七十多岁年纪,全白的头发稀稀朗朗,挽了个酒盅大小的顶心髻,远看像头上顶了个白色的花球。邬四爷听人传讲,说这个金老道士一路上替人镇邪逐祟,捉鬼降妖,处处显示出他是个大有法术的人,因此,金老道一来宅,他便把这宅里发生的事故,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他说:

  “宅子里倒是很平静,没闹过什么使人骇怪的事情,至于我那孩子在外经商,行船遇风。落水失了踪,我老伴儿想念孩子受了刺激,患了失心疯,究竟是否受了宅里妖孽的影响,那就不知道了!”

  “这都不要紧,”金老道望一望灰沉沉的宅院说:“等我摆下法坛,仔细查察一番,就会弄明白了!”

  金老道要在邬家大宅里设坛捉妖的事,很快就沸沸扬扬的传了出去,集镇上的人,平常难得有机会看这种热闹,经人一传,立刻就轰动起来,大伙儿都盼着那一天到来,好去瞧看那白发老道究竟施什么法术捉妖?

  金老道是在那天早上设的法坛,也许游方在外的关系,没带多少法具,他设的法坛,看上去极为简单,只是在方砖庭院当中,摆了一张古旧的八仙桌,桌上设了香炉烛台,点燃了香烛,张起一道黄布法帐,桌案一边,起了一个临时砌成的石灶,灶上架起一口大油锅,两个小道童支起劈柴火,把一锅油烧得鼎沸。

  围在庭院四周看热开的人越聚越多,总有六七百口儿,大伙儿全大瞪两眼瞧着,一脸探究的神情,偶尔也有人在墙角窃窃低语,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金老道穿着有些陈旧的紫色道袍,手里执着木剑,绕着法坛,脚踏七星步,口里念念有词的诵着咒语,忽然,他在袅袅上腾的烟篆中,将木剑掉南边一指,大声说:

  “妖孽是在南边的地下,不会有错的了!”

  邬四爷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南边不正是立了镇宅碑石的老南屋么?如今,房子被拆毁了,碑石也不在了,妖孽果真是在那里吗?

  “我说,老道爷!”邬四爷指着瓦砾堆说:“妖孽要是藏在那边,这一大片瓦砾,怎么找法呢?”

  “不要紧,我会指出地方来的。”金老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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