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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你的那匹毛驴呢?”祝老三说。

  “二天就卖掉换酒喝了。”胡老二斜眼瞅着祝老三说:“你的单刀跟火铳呢?”

  “送给贾老虎他妹子做见面礼去啦!”祝老三摇头苦笑说:“要不然我还不会到这儿来,找你通腿呢。”

  “嘿嘿嘿,”胡老二笑声有些像喝多了油:“我说,二哥,这它娘真叫‘歪头配斜眼,天下没处拣’,你甭像木桩似的站着,脱了鞋进被窝来热乎热乎罢。赶明儿,不论是横着量,竖着量,跑不了都是贼封四等。”

  祝老三委委屈屈的进了被窝,嘴上没吭声,心里实在有背时的感慨,自己就算不成材,总也比斜眼胡老二这种打黑棍的高强些,到如今反而钻他的被筒,真是马尾巴串豆腐,提也不能提了。……委屈归委屈,却不能不多跟这邪皮多聊几句,他总比自己先来,而且知道贾老虎知道得多些,先问明白了,也好学学乖,万一再弄出岔子来,这里再待不住,那又到哪儿混去?

  “你刚刚见过贾老虎来着?”

  斜眼胡老二似乎也有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倒先问起他来。

  “见过了,”祝老三攫着机会夸口说:“是老刘家庄他妹子指点我来的,他还让我喝了一顿老酒,你呢?”

  “我攀不上你那种裙带关系,”胡老二说:“来了四五天,还冷在这儿,穷啃冷馒干饼。”

  “但则我一点也弄不清贾老虎是什么样的人?”祝老三说:“他这宅子离十里涧多远,门朝哪个方向,我全都摸不清,——我是黑天借牲口赶夜路来的。”

  “这儿叫贾家沙庄,离十里涧七里地,”斜眼胡老二说:“三面的大山抱住这一块平阳地,地上有三条涧溪,雨水丰足,贾家原是这儿的财主,不知怎么弄的,到贾老虎手上,就干起这种没本的营生来了!十里涧那些人家,全是贾老虎佃户,走黑道的全是另一帮人,贾老虎平素不出门,只是坐地分赃,他的精神,全放在吃喝玩乐这四个字上,这个,我在没来之前早就打听过了的。”

  “嗯,怨不得他的宅子这样气派!”祝老三说:“怎么看也不像是暴发户的样子。不过,你说他平素不出门,怎么丁家老庄的人说:他亲自领着人去打过那座庄子?他独独瞧上那庄子肥?”

  “他跟丁家有私仇。”胡老二说:“他那脸上的刀疤,就是早年在西山集赌场上,被姓丁的砍出来的,如今他得了势,当然会找丁家要回他的脸面。”

  “噢,是这等的。”

  祝老三嘴上没说,心里彷佛有了些底了;甭瞧你斜眼胡老二懂得多些,到时候,我虽本领跟你一样的不济,总它娘要想法子讨好贾老虎,讨一份比你神气的差使,让你不得不正眼相看就是了。

  在贾家沙庄,日子悠悠忽忽的过着,歪头的日子和斜眼的日子过得全没两样,总而言之,比饿死略为好一点,说饱不饱,说饥不饥;清早是两碗转眼就跟溺跑的稀饭,用酱胡萝卜和辣椒水搭嘴,午晚是冷馒干饼酸菜汤,汤面上哭也哭不出半点油星儿。如果饭食开出来都是一样,那还没有可抱怨的,旁的桌面上却不是这样儿,大尾的鲜鱼,野味,有时还有酒,只有胡老三和祝老三吃那种淡薄的粗茶饭,嘴里能淡出鸟来。

  “老哥,老哥,”祝老三跟那个说:“再这么熬下去,咱们哥儿俩怕不熬成人干儿了?”

  “甭抱怨,”胡老二凡事都好像多懂些儿:“咱们吃的是不在等内的饭食,你只当是吃斋的罢。等到贾大爷他给咱们分拨了,那就算出了头啦。”

  “是吗?”祝老三抽口冷气说:“也许他早把咱们忘到脑后窝去了,要不,怎会没有一点动静?”

  这样,少说也熬过个把来月,有人交代两个说:

  “明儿大早,大老爷他吩咐你们两个,到庄后大石坪上去,秤秤你们的料儿,端不端得了这只饭碗?好歹就看这一遭了。”

  “好了!”斜眼胡老二说:“过了这一关,就有肉吃了!”

  “看在酒肉的份上,”祝老三说:“我它娘连命也舍得拚上。”他硬有摩拳擦掌的味道。

  当晚两人通腿睡觉时,各人全在做着美梦;胡老二梦见贾老虎要他试枪法,他伸枪就打落一只飞鸟,贾老虎笑得很开心,夸他是活射手,立即吩咐摆酒……祝老三梦见贾老虎看他试力气,他挽起衣袖,看到大石坪前有块牛腰粗的大石,就指说:

  “早先传闻霸王举鼎,今天没鼎可举,我只好举举石头罢。”

  说完话,采了一个骑马势,两手托稳那石块,双臂发力,猛的叱喝一声,就把那块巨石高高举托在半空。贾老虎不但笑容收敛,还吓得直吐舌头,半晌才说:

  “够了,够了,简直是大力星转世……”

  正要去吃贾老虎的酒席,一脚蹬在屁股上把他蹬醒了,鸡在外头像挨刀似的啼着,心里潮得发慌,口涎把枕面全滴湿了。

  “你它娘笑个什么玩意儿?”胡老二的声音懵懵的。

  “你那脚最好老实点儿!”祝老三说:“我半截身子,全叫你蹬到被窝外头来了。”

  “一场美梦,”那个说:“鸡鱼肉蛋填了一肚子。”

  “酒席刚摆好,我还没吃就被你踢醒了。”

  “天到多早晚啦?”

  “鸡不是刚刚叫过。”

  “梦是心头想,今儿是咱们在贾老虎面前亮相的日子,我的心总是悬着。”

  “单望是个好兆头,”祝老三半是安慰自己半是安慰别人说:“使咱们的梦不要落空才好,我如今心潮腿软,一半是饥,一半是怕,嗨,干个强盗,没想比封官还难?!早知这样,我真死赖在家根端瓢讨饭不出来了。”

  “情虚胆怯也不成,”胡老二说:“咱们到大石坪去等着罢。乌龟爬门坎儿——单看这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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