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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伸手去掀被角时,就把两眼紧闭着,完全做到了老古人说的那种“非礼勿视”,他的手指触着了那姑娘的身髅,光滑、冷硬,显然没有收效;他一时摸不清怎样解开那幅兜肚儿,情急中,使用力扯断了兜肚儿的带了,把兜肚儿取出来,扔到一边的麦草上,然后……

  那姑娘的身体,如今算是上下精赤着了!小癞痢又想起来:受冻僵冷的人,耽误时辰过久,得要用生人的热气焐着,焐够一个时辰,才有复苏的机会。好在自己心无二念,举头三尺,那些神灵都在见证着呢,湿衣既能脱得,莫若自己也把破袄豁掉,钻进被筒去焐她一焐,算是救人救到底罢!

  云来了,梦来了,小癞痢只是紧紧的闭着两眼,觉得他抱着的不是精赤着的女人,而是甘家河上的一块冰冻,他就那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好哇癞痢!你救人是这样救的?!”

  随着巨雷似的吼声而来的,是猛力的一脚,正蹬蹴在小癞痢的腰杆上。他睁眼一瞧,天,不知在什么时刻已经亮了,白胡子的甘老爹,领着一大群围在他躺着的草铺四周,每个人的眼光里都露出轻蔑、讶异,骇怪和愤怒的神情,甘老爹蜡黄着脸,手捏着的烟杆抖抖的,花白胡梢儿也抖抖的。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甘老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骂了一句:“你!你的畜牲!”

  吴二鬼不知在哪儿赌了一夜,眼圈发黑,眼泡浮肿,但眼睛却够尖的,挤过来,捏起那幅兜肚儿和那件小衣说:“连裤子也脱了,敢情早砸了锅啦!我早知道秃子的淫心大,平常故意装老实罢了!”

  小癞痢的眼光移到那边,昨夜落水的那四个男人全醒过来了,自己怀里的这位姑娘仍在睡着,她的身子变得温暖柔滑,一缕红潮正从她两颊间缓缓的上升,扩散,他临着这样的处境,心里慌慌乱乱的,也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安慰。

  “当着这许多人,你还有脸死赖在热被窝里?”甘老爹用烟杆指着他的鼻子骂:“想想你做出的好事罢!……葛家老爹来了,这…这怎么交待法儿?快滚出来说话呀!你!”

  “您叫他怎么出得来?”二鬼一脚挑起小癞痢穿的破袄和那条打补钉的裤子,嘲笑说:“他也是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呢!”

  “天知地知!”小癞痢一急,放声叫说:“我的心是平摆在正当中的!我若不这么焐着她,只怕她早已死掉了!……你们瞧,她不是活转了吗?”

  这时候,葛家瓦房来的那个老头儿开口了,他扯着甘老爹问说:“您说这五个人,全是这癞痢跳进冰窟窿救出来的?可不是?”

  “不错。”甘老爹说:“可是这畜牲……”

  “您甭再说了。”葛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说:“事情弄成这样,谁也料不到的?!不论这癞痢心正也好,心邪也好,他能救活五条命,也算功过两抵了!只是我这个童养媳,光着身子跟他在一个被筒里过了一夜,怎样也洗刷不清,癞痢他没老婆,这丫头也不愿待在我家,人,我是不愿再要了,我这就退婚,让她跟癞痢过日子算了!”

  ***

  甭说旁人想不到,连癞痢自己也没想到,那姑娘醒来后,竟然点头肯跟小癞痢过日子。后来,她跟甘家村的姑娘们说,表白癞痢是个真君子。但没人敢相信她说的话,尤其是甘老爹,一见着癞痢就翘胡子。

  他坚持说癞痢和那养媳同盖过的棉被是肮脏的,这使得癞痢白捡得一床被子,他就在那床被子里跟她成婚,二年生出一个胖儿子。

  很多年后,甘家河一带地方,盛传着这个真实的故事,人们说:神仙的故事,人一样写得出来,单看如今世上的人,有没有像小癞痢那样的心?有一支谣歌,这样的唱着:

  世上事,真真巧,
  癞痢娶了癞痢嫂,
  几枝榴花先下聘,
  冰窟窿,当月老!

  我想,这怕已是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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