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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小喀巴点点头，其实，不用梁金龙多解说，采参队里的那些老人，他全都熟悉得很。黑瘤老麦早先贩皮毛，曾翻过蟠结数千里的北老岭，去过海拉尔和黑龙江北部各县份，交结过山里的麒麟族人，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徒手搏熊的绝招儿。其实，说徒手也并非徒手，只是不用猎枪，敢用飞刀和黑熊贴身拚搏而已。不过，以黑熊的蛮猛和巨力，几乎可匹敌虎豹，这样的拼搏，实在是惊险万分了，假如没有十足的把握，准会被黑熊抓着撕碎。因为熊是个脏东西，它浑身长着又浓又密的长毛，肤层上经常分泌出一种腥气的黏液，它生活在深山里，不常下涧，身上痒起来，便只有就地打滚，久而久之，它一身的长毛便结成饼儿，上面黏满碎石……，这样，它便像披上了一层刀枪难入的铠甲，一般的猎铳即使打在它身上，也不会使它丧命。黑熊通身只有一处弱点，那是它的咽喉，在那儿，有一块白毛，猎熊的飞刀手，必须要把飞刀直射中那个地方，才能使它立刻致命。黑瘤老麦能够连猎多只黑熊而不失手，可以想见他的刀法之精。瘦子陶永靖还有个外号，叫做天眼陶，因为他的两眼，像鹰一般的锐利，能从浓密的植物的群叶间，一眼判别出人参的叶子来。陶永靖一过四十岁就脱发。整个脑壳的头毛稀稀的，旁人嘲弄他，说他看参叶眼尖，是因为参叶熬水洗头，可以根治脱发，陶永靖怕秃头，眼才那么尖。凡是有人这么嘲笑他，他便会粗胀脖颈，红着脸嚷说：

　　“你们少跟我来这一套，奶奶个龟孙儿的，参叶你们要，你们通通拿走好了，老子单要参叶底下的玩意儿，……人不怕秃头，单怕没有钱，有钱的光棍好打，没钱的光棍难熬，老子有了参菓儿，还怕娶不着老婆？越秃越它妈有人要，这话是我说的。”

　　开心逗趣是另一码事，谁都会觉得，采参队里，少不了眼光锐利的陶永靖，当然，如果那地方不出人参那算是例外，他究竟不是天上的老鹰。

　　至于矮胖的朱老五，不但为人诙谐有趣，同时也是伙伴当中最能负重的力士，队上的杂物担子，恒常由他挑着，他一直把他自封为采参队里的伙头军，说是山里虽没有馆子，吃东西可不能不讲求滋味，结尾当然是：

　　“你们别动手，看我朱老五的！”

　　这倒不是信口雌黄吹大牛，吃过朱老五烧烤食物的人，都衷心夸说他不必入山挖参，吃这许多的苦，就留在宁古塔城里开馆子，也是出色的大师傅。朱老五摇头不干，说他是养不了家的野猴头，半年不进山，骨头便觉发松发疼。……单是会烹调，还不算，甭看朱老五生得粗壮，他会做很多只有女人才肯做的活计，他腰里揣着针线包，凡是谁需得缝缝补补，都得央托他帮忙。

　　梁金龙说的没错，挖参队的人，在精而不在多，但小喀巴拿那四个和自己相比，立即觉出自己是一无所长来。梁金龙看他低头红脸，早猜透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一拍小喀巴的肩膀说：

　　“论经验，谁都不是天生就有的，也都是慢慢历炼出来的，不是吗？如今挖参的老手，多年前，还不是跟你一样，都是些初出道的毛头小子。”

　　“你也甭不自在，小喀巴，”黑瘤老麦说：“采参队的规矩虽然各有出入，大体上你是晓得的。就比方咱们五个人进山去，不论谁采得人参，猎得皮毛，全算是公份儿，各人把得到的东西合在一起，卖得多少钱，咱们五个平摊，不会少谁半个子儿。”

　　“麦大叔，我就是因着这个不自在啊！”小喀巴说：“假如背着空篓子出山，白分你们的辛苦钱，那怎么成？那我不是成了大累赘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法。”黑瘤老麦慢吞吞的叭着烟，过了一歇才说：“可是，采参队还有另一种规矩在呢，那是谁得了灵参或是鹿茸，活貂之类的珍物，一半属公，一半归他自己。不论谁得着，队里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都得专门服侍他，连洗脸水，洗脚水，都得替他打妥。……你晓得咱们带着你进山干啥？——专门要你学着服侍人的呀，小伙子。”

　　他这么一说，大伙儿都哄哄的笑开了。

　　憨朴的小喀巴有些困惑，歪起头，眨着眼，反问了一句说：

　　“大叔，假如我拔了头筹，先得着灵参呢？——你们谁来服侍我啊？”

　　“嗬嗬，你这是反将你大叔一军来啦！”黑瘤老麦笑得像喝了热汤似的：“我不妨把话说在前头，小喀巴，你若真能弄到那棵灵参，你大叔们就是跟你提鞋也心甘情愿了！”

　　北国的春天来得晚，天气转暖时，也已到了四月了。梁金龙一点儿也没有耽搁，雪一溶尽，他就带着那四个人上了路，他们离开宁古塔城，扯东南，撩西北，直奔张广才岭的主峰。

　　小喀巴早先在自家宅前望山，恍惚觉得那些山简直近得能压到人的眉毛上，但等一上路，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赶了三天的长路，才巴到山脚边，借一户打猎的人家落宿。从山脚朝上仰望，张广才岭的主峰好像还是那么远，而小喀巴的脚上，业已起了水泡了。

　　“梁大叔，咱们还得多久，才能爬到那儿？”

　　“啊，这可就难讲了。”梁金龙说：“打脚下起，算是进山，朝里面去，山连山，山接山，最先的小山都只是起伏的丘陵地，光是这些丘陵，就得走上十天半个月，你要晓得，咱们并非一直朝前赶路，咱们边走边觅人参，总会耽搁许多时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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