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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西沙(6)


  “不请你坐了,再连络好吗?你在这儿还有三天?”她和气的说。

  我又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开朗的个性不讨人喜欢,可是我没法子改掉自己。

  我一直在海滩上徘徊,看着她窗口的灯光,一直到了九点,她都没有出去。

  原来她是诳了我的,我更是难过,慢慢的往她的街道走去。自然不会再去烦她了。

  便是在那个时候,一辆暗枣红的新车驶到了三毛家的门口,门灯是亮着的。我停了步子,进退两难。

  车内下来一个衣着笔挺的微胖中年人,气质看上去便是社会上成功的人的那种典型,一件合身的深色西装,两鬓有些斑白了。

  他按下一下门铃,静静的等着。

  我退了一步,怕三毛看见我。心狂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灯光下的三毛,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长袖衬衫,领口密密的包到颈子下面,领沿一排同色缎子的狭荷叶边、袖口也是细细的滚边,下面一条枣红交杂着别的混色的长裙,一层一层的贴服的围住她削瘦的身材,手臂中挂了一个披肩。见了那人她站定了一笑,不说一句话,双手自自然然的伸了出来,脸一侧,给人家亲吻着。

  这确是西班牙很普通的礼节,可是在灯光下看去,便跟白天她在街上与人亲吻完全不同。

  她的朋友回身去车内拿了一个玻璃盒子出来,里面大约是一朵兰花。

  三毛接了过来,顺手将披肩交给那个人,双手捧起花来隔着盒子闻了一下,又是她很独特的一个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门口的邮箱,居然将花丢了进去,这么的漫不经心而无礼。

  那个来接她的人真是好涵养,什么也不说,只是等她转身,将她的披肩给她围了上去。

  来接她的人一举一动都是爱的倾诉。这么多人爱着她,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没有回响,她的灵魂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啊!三毛走到车门边去,简直不能令人相信的是,那双中午还在掮牛粪做花肥的手,居然不肯伸出来给自己开车门。她闲闲的将手围着自己的披肩,便是叫人拉开了门才坐进去。

  车门开了,衬亮了一车内华丽的枣红丝绒坐垫,三毛进去了,裙子却拖撒在地上,也不知她是晓不晓得。

  她的朋友弯腰给她拾裙子,轻轻的关上了门,这才又绕到那一边去上车。

  车灯又亮了一下,看见三毛侧过头来对着那人,竟是一个又温柔又伤感而又夹着一丝丝抱歉般的微笑。倦的,沈沈静静的一个成熟的女人。

  在那一刹那间,我看见了三毛再也不显露给任何人看的沧桑。

  三毛说得不错,台湾是一次生命,沙漠是又一次生命,荷西的生是一场,荷西的死又是一场,而眼前的她,刚刚跨入另一层次的生命,什么样传奇的故事要在身上再次重演?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只听见海潮的回响在黑夜里洗刷着千年恒在的沙滩,而三毛,已经坐着她的马车绝尘而去,去赴好一场夜宴啊!

  三毛,我爱的朋友,我要送你这首徐訏先生写的诗,你自己干爸写下的,做为与你认识一场,相处两日的纪念,而后,我将不再写下任何你生活中的片纸只字,让你追求生命中的宁静了。

  我要唱最后的恋歌,

  像春蚕吐最后的丝,

  愿你美丽的前途无限,而我可怜的爱情并不自私。

  开阔的河流难被阻塞,伟大的胸襟应容苦痛,人间并无不老的青春,天国方有不醒的美梦。

  秋来的树木都应结果,多馀的花卉徒乱天时,长长的旅途布满寂寞,黯淡的云端深藏灿烂的日子。

  愿我有歌可长留此间,赞美那天赐的恩宠,

  使我在人间会相信奇迹,暮色里仍有五彩的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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