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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西沙(5)


  三毛仰着头看前面的路,教人心碎的歌声夹着无边无际的苍茫雨雾似的漫上了我的心头。一个男人,竟然感触到撑不住自己。

  自从夏天认识三毛以后,我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三毛不等那条歌再唱第二段,啪一下关上了录音机。她看都不看我。

  “啊!卖苹果的马儿。”她沿着路边停了车。

  一匹棕色的马驮了两篮子苹果,跟在一个戴厚呢帽的乡下人后面慢慢的走。

  她抱了一些苹果进来,丢在我的身上。

  天越来越冷了,路上湿湿的,景色是如此的寂寞而美丽,山路没有什么行人,连一辆交错的车子也不见。

  开过了一户农家,雨中的残垣一角开满了一树的白色月季花,三毛车已经开过了,又倒车回去采,她采了一朵,里面的人出来了,递给她一把刀子,这一来她便得了满怀的花。三毛匆匆忙忙往车子跑,又把花丢在我身上,湿湿的。然后她从车内拿了那瓶早晨别人送她的香槟,交给了那个披着麻布袋御寒的乡下人。

  “好不好玩?”三毛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耸耸肩,她居然拿香槟去换野花。她是比我聪明多了,这个人知道怎么样对付她的苦痛,好强的女人,看上去却是一片欢喜温柔,表里不衬的。

  穿出了山谷,天也晴了,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草场春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草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草。三毛又停车了,往一块岩石上坐着的牧羊人跑去,喊着:“米盖利多,我的朋友呀!”

  他们远远在讲话,三毛向我叫:“西沙!你下不下来呀?”

  我摇摇头,留在车内,三毛跟着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

  她轻轻的半跪着捉起了一双黑白交杂的小绵羊,抱在怀里摸,仰着头跟那个米盖讲什么话。

  我按下了录音机,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时光无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

  我看着远方草场上的三毛,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已披散了,这个人,将她的半生,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而我,为什么听着缓慢的歌,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

  草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毕竟她还年轻,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又太不公平了。多么愿意去爱她,给她家庭的幸福,可是她又会接受吗?她太强了,这样有什么好呢!

  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

  “西沙,你喜欢吃软的羊乳酪还是硬的?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

  我说,我不吃羊乳酪。

  三毛仍是忍耐看我,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这个人的情绪,只要她愿意,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

  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又来车里掏钱,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便上车跑了。

  “这么一来,比市场买的还贵了,”我忍不住说。“乡下人苦,总不能白占人家友情当便宜。”

  “可是你也要有算计!”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多少张大钞出去。

  “钱有什么用?”三毛冷笑了一声。

  “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我说。

  “你以为我真在乎?”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床垫,几条草席,而他们可以那样幸福的过日子。这个人,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亦是她豁出去了。

  到了深山枯树林里的一个村落,三毛又有她的熟人,花样不断的,她似她是岛上土生土长的一般。

  “我们去看神父。”

  三毛冒着酷寒,在教堂边的一幢小楼下叫:“唐璜!唐璜!”楼上小木窗呀一下开了,一个老年神父穿了一身黑袍,戴了一个有边的圆呢帽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来,他在房间里还戴了帽子。

  “神父!是我啊!Echo!”

  她又将路上买的苹果和乳酪全都抱出去了。

  “神父说,天冷,请你也上来喝一杯酒,你来吗?”她在窗口向我喊着。

  我摇摇头。

  三毛静静的看着我好一下,也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关上了窗门。

  很快她下了楼,手里多了一盆花,她换来的东西都不是生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仍是很有耐性的说。我们下山窗过了大城,进高速公路,三毛问我:“我送你回旅馆?”她的声音也倦了。

  我说我想去海边散散步。三毛也不说话了,便往她的家开去。

  “真抱歉,已经七点多了,等会请你找车回小城去吧!我晚上要出去。”三毛说。

  我默默的点点头,她将车关进了车库,表示晚上她并不用车,那么必是有人来接她的了。

  我随她进了前院,她走过低垂的相思树,说:“明天这些树枝要剪了,不然来家里的客人总是要低头!”说完她自己手一拂便排开了挡路的枝枝叶叶,我看见她这一个小动作,又是一惊,三毛不低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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