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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柳春眠”水子地藏(5)


  某回接到她的电话:“我要嫁人了。”

  我不知说甚么好。双目有点湿濡:“哦,你要嫁人了。”

  以后她要改换姓氏了。也有自己的家。不知怎地,我们有点生疏,却更舍不得……

  她喜欢吃水果。我也是。

  因住西区,在心斋桥买好,便回家。

  ——但我见到勇行。

  他在一家水族店。

  店中卖海星、魔鬼鱼、小金鱼、海马……和水母。

  无骨的水母,无血无肉,无色无相。全身透明,一如“寒天”。它像一把小伞,在水中浮沉缓动。有些微白的斑点,迎着水族箱的暖灯,忽地一闪。

  我见有一只手指,指向水母,这是女孩的手:“要这个!”这个便给捞来,盛在胶袋中,成为她的礼物。开心得嘻嘻笑,吻了他一下。

  勇行付款。

  他俩转过身出门。手挽手。

  田岛千裕?

  剎那间我手足无措,还闪身躲起来。我想过大概是个方式——

  (一)装作看不见,掉头就走。
  (二)与他四目交投,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三)上前,大吵一顿,不用客气。
  (四)掌掴他一记。
  (五)哭着哀求他。或请她退出。
  (六)回去后才算帐。
  (七)若无其事,忍气吞声。
  (八)彼此了断,勿须解释。
  (九)……
  (十)……

  但,他怎么找上她?

  是记住那卡片上的电话吗?看一次就记得了?才一次?

  不不不。全是我的错——当日是我先唤他住她的。

  是我自己的错。在还没有整理好混乱的思想,无可避免的,还是遇上了。

  我很意外的指着那个胶袋子:“呀,这是甚么呀?好可爱呢。”

  “这是水母,看得见吗?”千裕把它递到我眼前:“现在流行养水母。”

  “我遇到她,帮她挑的。”

  “真巧啊。”

  “由纪子要不要也养一只?”

  “水母寿命有多长?”

  千裕抢着说:“天气还没暖过来,怕它容易死。如果照顾得好,大概活一两年。”

  “一两年已经很长了。”我笑:“有些金鱼不能过冬。”

  “别看水母没有骨,它也很坚强的。”

  “这个多少钱?”

  “差不多二千元。”勇行道。

  “……”

  我们谈笑甚欢。

  末了分别回家。

  我提着一袋水果。千裕提着一只水母。勇行双手插在裤袋中。

  谁说这场戏难演?我那么轻快,世上再没有角色不能驾驭,也没有尴尬的事件难倒我了。

  他是高手,我亦不自愧。

  ——只是翌日,我再没有力气。我再也爬不起床出门上课和上班了。我把所有的力量并发一刻去“谈谈笑笑”?原来那也是沉重的。

  我觉得冷虽然女人的手冷,体温高,但专家的理论,并不适合尘世受伤者。我的体温更低,全身都冷。我的热情一下子没有了。

  我变成一只透明的水母……

  * * *

  “由纪子吗?”

  我拎起听筒,有点失望。但我用轻快的声音问:“正博?”

  岩本正博约我明天上班前喝咖啡。我间中同他约会。虽然在同一家书店,但工作时没有机会“无聊”地聊天。他问:“英国屋抑或蔷薇园?”

  又道:“英国屋的咖啡香些。但蔷薇园坐得很舒服。”

  “正博你跟我做心理测验吗?”我笑:“是英国屋还是蔷薇园:蔷薇园是不是又紫色花装饰那家?”

  “你喜欢蔷薇园。便选这个了。”

  “你不要迁就我。老朋友了。英国屋的烘饼也好吃。我可以去英国屋。”

  “蔷薇园又香蕉苹果批——”

  我真有点混沌。今井勇行为何不自动找我?只有我找他?他不会找我?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在微笑?……

  跟岩本正博约好了。

  我坐在地下街扇町通泉广场附近的蔷薇园,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他来。我呆坐,正好甚么也不做、不想。只是等。

  再等了十五分钟,我没时间了。他气急败坏地推门。连眼镜也在冒汗。

  “由纪子,我在——英国屋——等了你老半天——”

  他也没时间了。我站起来:“不要喝了,边走边谈。”

  他想问,我是不是与勇行出问题?他想约会我,星期三一块去有马温泉散散心?他希望我诉苦?他是我每晚见面的老朋友——但,我们竟然会走错了地方。只有两个选择,我们也见不上面,各自苦候,还误会对方不来。大家没缘分。他在最低落的一刻伸出手来,我没有心情。是不是因为走错了地方?

  此刻才知道,他是英国屋,我是蔷薇园。他对我再好,我们是碰不上一块的。

  在扇町通走着,人人熙来攘往,我俩被淹没了,像各自被折入隔了几层的扇页中。

  我在熟人跟前哭了:“正博,真不巧,定休日约了男朋友玩呢。对不起。”

  勇行伤了我的心。我仍然按他的流动电话的号码。我无法同另一个好人到有马温泉。

  除了他,我无法同任何人到有马去。

  ——除了他,我儿,还有你。

  你会记得这个地方。

  但你更要记得“人间优生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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