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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慢慢地丰子发现,这位团员有意识地和自己走在一起,不断地向她提出一些问题。

  “来日本有投靠吗?”

  “边学习边打工吃得消吗?”

  “女孩子来了会不会受人欺侮?”

  “日本的大学好考吗?拿文凭难不难?”

  最后他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隐私:“我有一个在大专读书的女儿,一心想出国,自然去美国最好,可惜出国无门,这次来日本想替她探探路子。”

  原来他想节约每一个円,现在就为女儿出国做积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丰子毫不隐瞒地谈了自己的情况,推心置腹地说:“……如果你在日本没有可靠的亲戚朋友……你的女儿在家里又娇生惯养,最好不要让她到日本来,轻者受罪,严重者就会误入歧途!”

  他十分感激地说:“我原不想来这儿,乱哄哄的,还得花钱,和你交谈才是最大的收获。”

  由于他们与丰子、钟忆都是萍水相逢,短暂时间的相聚,没有必要和两位翻译保密。

  丰子很自然地想起了爸爸。爸爸酷爱俄罗斯文学,在大学时就曾发表翻译的苏联近代作家的短篇小说。真是生不逢时,几次出国机会,都只是昙花一现——因为“政审”通不过,至今爸爸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和自己本人到底有什么足以妨碍出国的政治问题!后来又由于中苏关系恶化,出国的事情更无望了。改革开放以来,出去的机会逐渐增多,再说去苏联比去美国容易多了,可大学里始终轮不上爸爸。比他年长的、年幼的都先后去了……妈妈气不过,跑到学校质问(自然是背着爸爸)。领导讲得振振有词:“英熊没有去苏联的要求!”

  废话!搞外国语的学者,不想出国考察,那才是咄咄怪事呢!爸爸常常非常有感情地讲起莫斯科、红场、列宁格勒、伏尔加河。至今在他的书柜里整齐地码放着托尔斯泰、契诃夫、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整套的作品,他当然渴望到那片广袤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和那里的学者进行友好的交流和那里的人们进行亲切的交谈……验证、充实、扩大几十年来他从书本中得来的知识。这绝不单是他个人的事,这有利于他的教学工作,有利于年轻的一代。一个学者的出国要求绝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或书面要求上,而是取决于他的业务上的出类拔萃,有深造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妈妈对于领导讲的误以为真,回家竟对爸爸说:“你这人就是没有嘴的葫芦,出国和入党一样,要申请,口头,书面一起来,要让领导知道咱有这方面的要求,而且很迫切!”

  不知是爸爸没有照办,还是什么原因,至今仍没有动静,按道理讲,爸爸的出国要求已采用特殊的方式向领导表达了呀!

  女儿们都为爸爸打抱不平。英子在饭店工作,消息灵通,听说只要带上两瓶老白干,一件羽绒服,坐上开往苏联的国际列车。老白干就足以解决旅途上的吃喝问题。羽绒服吗?回来的车票就不用犯愁了。英熊的俄语呱呱叫,还愁在苏联找不到饭吃?这事要是英子,准这么干。爸爸宁肯一辈子不去苏联,他也不会这么做的。丰子知道他的脾气。

  世上的事情并非事事处处都遂人愿的。在出国的问题上,有时该出去的出不去,不该出去的倒老是出去。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左右得了的!丰子有时也想过,一旦自己有了钱,一定要实现爸爸去苏联的梦想。不过这全是后话,眼前丰子自己还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呢!

  经过全团认真的磋商、研究、再三考虑,丰子想如果在对外商谈判时,也这样严肃、一丝不苟,我们在国际贸易中,上当受骗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了。最后商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环游:这是一个小世界;一个是去乘坐海盗船。

  这回省了丰子和钟忆的事了,进去就坐在船上,随着船在水中划动,四周响起了明快、欢乐的音乐。河水的两岸都是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世界各地的儿童们……他们载歌载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丰子并不喜欢这一切。它们没有给她带来快乐的感觉。她在设想,如果时光倒回15年,在她6岁的时候,或者更小,她能来到这儿,她会非常高兴,非常兴奋的。可现在她觉得这一切是这样的不真实。瞧,那些快乐的相互嬉笑着的黑孩子们,生活里可不全是这个样子,种族歧视、饥馑、灾荒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疾病、死亡在向他们遇近……还有那些缠着头带的阿拉伯的儿童们,中东的现代化武器的激战,游戏机上出现的画面,在生活里再现了,火光冲天,建筑物的倒塌、无辜的人们在流血,其中有儿童也有他们的妈妈……中东战争导致了大批人的迁徙、流离失所,世界并不总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啊!有时也会阴霾密布、狂飙骤起、雷雨交加,闪电齐鸣的。应该还给世界的本来面目。

  坐在船上的时间虽然不长,丰子却闭上了眼睛,她觉得世界美好的一面看的已经够了。

  “你不舒服了吗?”钟忆坐在她的旁边,关心地问。

  丰子赶忙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她从内心里还是很感谢钟忆的。

  丰子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她知道自己韧性有余但闯劲儿不足。当然还谈不上怯懦。由于多年来都是在奶奶、爸爸的保护伞下,平时还有英子的依傍,这次离开六叠半后,她觉着非常孤单,仿佛一只离群的雁,又像是一只从温暖的巢里,失足掉落的雏鸟,尽管发出了一阵阵的哀鸣,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不只一次地屈指掐算着离开六叠半的时间,已经三周过去了。按着一般英子与她联系的规律,她早就应该接到英子的电话了,因为她为英子留了条子,至今英子那边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有时她难免要犯嘀咕,英子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吧?也许她在生自己的气,丰子控制不住,自然地要胡思乱想,她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一起分析分析事情的可能性。替她排忧解难……现在只有钟忆了。她可以毫不隐瞒地向他倾述心中的苦闷,替自己分担压在心头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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