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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母亲搂着阿晴对大娘说,我知道,可是太贵了。

  在母亲怀中的阿晴第一次知道金钱的威力。为了省这一块钱,母亲抱着她在树下卧了一夜。阿晴想以后要赚一百块钱,这样就可以气死那些戴红箍箍的人了。

  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服务员推着车子卖盖交饭:“五毛钱一份啊!”盖交饭的香味一下子就弥散到了整个车厢。

  车子推到她们母女面前,服务员见她们寒酸,料想她们不会买,连叫的力气也省了。阿晴想,一百块不够用了,她要再多赚一百,这样就可以气死这些服务员了。

  母亲望了望阿晴,阿晴连忙收回贪婪的目光,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妈妈,我不饿。”

  母亲满意了。

  阿晴与母亲在广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母亲右手牵着阿晴,左手挎着行李,刚进大院门,就碰见正好出来泼污水的徐老太太。

  “阿妈,我们回来了。阿晴,叫外婆。”

  徐老太太很平静地说:“回来了。”就把脸盆里的污水往地上一泼。

  这水也永远地泼进了阿晴幼小敏感的心灵。

  几个邻居家穿裙子的小女孩好奇地跑过来,打着转转看她,然后捏着鼻子用广东话说:“真臭,乡下妹!”

  “你是没爸的!”几个邻家男孩子说。这在那个年代是一句最伤人的话。

  外婆的家窄小无比,穷困潦倒,外公外婆与来弟阿姨度日已是勉强。现在又无端地多出两张嘴,挤进两个人,所有的恩恩怨怨由此派生。

  阿晴生性敏感。天舒的母亲招弟大姨常说:“阿晴这孩子心重。”吃饭,阿晴从来不敢多夹一筷子的菜。逢年过节,外婆往她碗里多放一块肉。阿晴盯着碗里赏的肉,恶狠狠地想:以后她一定要住大房子,吃大鱼大肉,气死外婆和来弟小姨。这样,她又要多赚一百块钱了。她想等有钱了,她要很阔气地在外面的大酒楼吃饭,一定请妈妈和大姨一家。

  童年的她没有玩具,连最简单的在后面拖的木鸭子也没有。穿得倒是漂亮,母亲在制衣厂做事,常带些碎布回家。

  母亲手巧,随便什么碎布头缝缝就是一件亮眼的衣服,母亲这样做,为的是让她在学校里不被一些势利的同学、老师欺负。每天放学,经过大楼的建筑工地,阿晴都要站上一会儿,静静地看工人们盖房子。阿晴想,她又要再添一百块钱,不然她们什么时候才能搬进这新楼,想想,自己已经有几十个一百了,多得让她富裕,她悄悄地笑了。

  小时候,她最兴奋的事就是院子里有人结婚。广州的风俗,结婚就要派糖。阿晴总是老早就换好有大口袋的裤子,飞似的冲到新人家门口,排在第一位等着派糖,领了精装人左边的口袋,再排一次队,让她的右口袋也装满。母亲在厅堂门口大叫她的名字,叫她回家吃晚饭,她不应也不回家。

  母亲气得跑出来,一把将她拽回家。回到家,母亲没有哭,只是不停地掉眼泪。阿晴害怕了,以后再不去领糖。

  阿晴与母亲的交流很少,母亲不笑不哭,不言不语,只是一天到晚缝衣服,白天在工厂里做工,晚上还带活回家干。阿晴突然间发现母亲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她则是那个保护母亲的人。

  大姨常说:“阿晴,如果你将来不对你妈好,你的良心就是叫狗给吃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千真万确。阿晴八岁就与大人们一起做家务了,做菜做饭,扫地洗衣,阿晴没有一样不在行。其他八岁孩子努力地玩耍、勤奋地学习时,她已经知道煮米饭前,先把手掌放人锅中量量,水淹没手背,煮干饭正合适。她还清楚自己人小手小,水要淹没手背多一些。

  就这样,阿晴长大了,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那一天,她蹲在地上洗米,小姨叫她把豆角摘了,阿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小姨没有听见,跑了过来:“你哑了?”

  阿晴站起来,猛然间发现自己比小姨高出半个头,比屋里所有的女人都高出半个头。看来苦难的日子,人还是会长大的。她回了一句:“你聋了?”

  小姨定了定,像是不相识,说了一句“黍线”,就自己去摘豆角。

  第二天,外婆回来,买了一堆的菜,挂在单车后面,快进家门时,车子翻了,菜落了一地,外婆冲着屋里大叫:“有人吗?阿晴阿晴。”

  屋里的阿晴隔着帘子看见了一切,却不出来,冷冷地笑笑,眼看外婆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从后门溜走,再从前门回来,假装一无所知。

  阿晴就这样结束了她的童年。那一年,她十二岁。说来也奇怪,当天傍晚,阿晴来了初潮。

  从那以后,阿晴不再惧怕什么,她甚至觉得住在这个大院子里真好玩,与外婆小姨斗智斗勇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正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阿晴是自己的家长。

  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十二岁那年,她拿着户口簿到附近的派出所去改名字,将“刘晴丽”改成了“徐晴利”。

  改完,她就知道自己是家长了。

  她觉得她就像自己长大的一样。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安慰自己。来了初潮,也不像同龄女孩那样惊慌失措,没了主意。她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找出母亲用的卫生带,装了点卫生棉绑上,然后一切正常。母亲发现了,给她买回一包已经在流行使用的卫生巾,说了一句:“你这个孩子,怎么什么都不出声?”阿晴看着母亲,笑了:“又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心里也自问,我真是自己当家了?

  阿晴十六岁,母亲找了个对象。母亲想阿晴也大了,迟早要走的,就听人劝,找了个鳏夫。阿晴看出母亲对他不错,还动手给他打毛衣。阿晴不反对,只是说:“带回家来看看。”阿晴知道母亲艰难。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雨,屋顶漏水,第二天,母亲和她搞来许多沥青和水泥,她们自己修房子。阿晴想,如果有个男人照顾母亲,不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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