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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一会儿,阿晴又出来:“进来,快进来。我都不恼了,你还恼啥?”天舒想也是,抱着一堆衣服,起身进屋,阿晴把门关上。

  一切都心照不宣。阿晴知道她表妹不可能会跑到哪儿去;天舒也知道她表姐不可能真的把她赶走——无论她说了或做了什么。

  天舒进了房间,阿晴也跟着进去。天舒很赌气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回床上,扔完衣服,索性将自己也扔到床上去。阿晴则一件一件地挂回衣橱。

  阿晴偷偷看了一眼天舒,见她一身疲倦,心想,“该你的,谁叫你胡言乱语。”

  躺着的天舒也偷看了阿睛一眼,见她一件一件地挂衣服,心想,“该你的,谁叫你胡言乱语。”

  表姐妹的感情是好的。阿晴在广州时一直与母亲住在外婆家,天舒也时常随母亲去外婆家。外婆住在广州典型的大院里。有时小朋友们欺负天舒了,天舒就急匆匆地找阿晴帮忙,自己躲在阿晴后面。等阿晴将那帮小子教训了一通后,一直躲在阿晴后面的天舒,则像那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这时候出来皱着鼻子“哼”一声,小辫子甩来甩去,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现在天舒也这么大了,阿晴对天舒了如指掌,而阿晴相信天舒对她只是一知半解。

  星期天上午,苏锐打电话来,正好是天舒接的。

  “不好意思,我直接打电话到你表姐家里。”苏锐的口气总是那么温和、诚恳,让她信任,“我想说你今天要回学校,不如我到你表姐家把你接回来,顺便我们可以谈一下。”

  这时阿晴正在跑步机上运动,见天舒接完电话,问是谁打来的?

  天舒不说话。

  “是苏锐。”阿晴笑笑,转动着她那风情万种的眼睛,这笑其实与天舒无关,只是表达她个人对一切事物的认识与掌握。

  天舒只是说:“我要出门了。”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苏锐会来接我。”天舒一说完,就后悔。阿晴太狡猾了。果然,阿晴又笑笑。

  天舒回房换衣服,把衣服一件一件试过去,最后选了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和一条磨到泛白的蓝色牛仔裤,她喜欢这条牛仔裤,她喜欢这种自己没有的沧桑感。

  阿晴敲门,打量了她一眼,先说:“早点已经好了。”

  再说,“试了这么半天,就穿这套?”

  天舒的不快立刻写在脸上,不是因为阿晴说她穿得不好看,而是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阿晴的眼皮下进行。天舒叫:“我乐意。我不要你管。”

  阿晴挑挑眉,表示对天舒的恼怒不可理喻,接着说:“你应该选那件红外套。小姑娘应该穿得鲜艳点。”说完,快步离开。

  阿晴一走,天舒便对红外套和灰外套左比右比,想想在跑步机上阿晴的骄人身段,就决定了。可当她将红外套换上时,举止很是生硬与委屈。

  阿晴看着这个红外套出门,她那迷人矜夸的微笑又出现了。阿晴自是聪明,这个时候她要是再说“我就知道你会穿它”或“你穿它真好看”诸如此类的话,那就没趣了。阿晴冲着天舒的背影叫:“HAVE FUN(玩得开心)。”

  §二、如此签枝玉叶

  这样的一个女人,容易让人产生形形色色的判断。男人们看到阿晴细皮嫩肉,一点想象不出她的童年,常说:“徐小姐,真是金技玉叶。”她则在心里冷笑他们没有半点的阅历,“金枝玉叶个鬼!”所有的家务活她都会,且精通。

  天舒跟着苏锐回学校了。阿晴临窗而立。她很少回忆。

  许多记忆隔着一层东西,深不下去,后来索性锁上回忆的门。现在天舒的出现,天舒的谈话,又把这扇门给打开了。

  想起家,想起母亲,总是心疼;想起成长,想起童年,总是心酸。

  知青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徐家三女摊到了一个指标。招弟正在上大学,适合的人选是十九岁瘦弱的引弟和十七岁活泼的来弟。徐老太太心里有数,来弟贴心留在身边,引弟生性孤僻就下乡吧。两个女儿对母亲的决定自然也是有数。徐老太太不说觉得时候未到;来弟稳稳当当地等着看结果;引弟知道母亲一贯嫌恶她,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去。”

  徐老太太松了一口气,不再焦急,以十九年来最温柔的声音说:“我们替你准备准备。”引弟说:“不用了,没啥可准备的。”

  大姐招弟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对母亲说:“不能让二妹去,她身体不好。”

  徐老太太连忙说:“可没有人叫她去,她自己要去的。”

  引弟临走的那一个晚上,招弟拉着引弟的手:“你受委屈了,将来姐会补偿你的。”

  引弟不哭木笑,平静地说:“我不去咋办呢?”

  引弟这一走便是数年,与家里并无过多的联系,只是大姐毕业工作后常常寄去饼干和油什么的。

  引弟到了江西农村后,第二年便嫁给了当地的农民。一年后生下女儿。

  女儿生在一个晴朗的天气,引弟就说,这个孩子这么漂亮,就叫晴雨吧。

  引弟是个漂亮懦弱的女人。她的漂亮没有给她闯什么祸,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福。漂亮得很是无辜。这一辈子她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在上学、招干、招工无望时,果断与农民丈夫离婚,带女儿返城。她仿佛将一生的能量都释放于此,返城后又还原成老样子。

  那年阿晴六岁。

  忘不了回广州的那一天。

  母亲带她第一次坐火车。晚上,在南昌候车室里等待第二天一早开往广州的火车,很快就有戴红箍箍的人过来,赶鸡赶鸭似的赶她们。母亲拉着她在候车室里东躲西藏。有位好心的大娘过来告诉她们,那边圈了一块地,一人一块钱就可在圈内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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