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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过些日子又听说有个北京辅外医院的大夫,好不容易靠玩手术刀的绝活竞争上一个切鸡的活,能把鸡片得骨头上闪闪发光,结果挣上了固定的工资,但不知哪个留学生嫉妒他,小报告打给移民局,哗拉一拨人把他抄了,签证那张小纸片当场就给撕了,完蛋,外科大夫成了汉奸的牺牲品,只好愤愤然回国。

  刚出国留学生那种群居生活渐渐地随着大家找到乱七八糟的工作,慢慢解体,异性之间搭帮过日子的风气形成。既然男的有辆破车,女的会做饭,老婆和丈夫都在国内囚着出不来,寂寞的心态和苦熬无忘的痛楚使得不少留学生一对对地过上同居日子。这在国内当然要遭到舆论的谴责,但人是感情动物,患难之中流在一个碗里的眼泪比空洞的礼教温情的多,飘在苦海里的浮蚴先保命吧,没个聊以解愁的贴心知己,那非人的日子一准把人逼成失心疯不可。

  现在,那套公寓里只剩下二牛、寒烟、孟勋和小任,另外三个男的都上了正经大学。嫣然和一个大老黑住到一起,虽然走起路来变成了罗圈腿,但依然嘲笑那些留学生的合作体。也是,人家奔的是今后的绿卡,眼下吃点亏,一闭眼,一咬牙,横竖一块肉,大老黑除了生猛点怎么了?种出个种就是加拿大人,母以子贵,拿下身份,就撒丫子颠,去他个大老黑和小老黑吧。大家听后都对嫣然另眼相看。敢情是出租土地式的把自己租出去,种老玉米还是插水稻无所谓,这投资够惊心动魄的。小任原来和嫣然有一腿,现在才发现自己道行差远了。他立刻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恨劲,当众宣布考虑实施娶残疾弱智老太太的计划:“以后谁发现贫民窟里有孤老寡、盲聋哑、痴呆傻的单身婆娘,想着给咱介绍一把,只要丫有生育能力,我就当丫如意郎君。”

  享静为了安心学习,咬牙租了个一间一套的公寓,她的一个拐了八道弯的表哥,广东的一个移民,给她置办了点家具。但没过一个月,寒烟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她那搞房地产的表哥死打她主意,趁她在国内的男朋友和她分手之际,有一晚上赖她房间不走。那小子有家室,寒烟见过他一次,满脸疙瘩包,说话结结巴巴,眼睛里总有股受到惊吓的兔子神色,手里握个大哥大,说话嘴里象含个热茄子。"I gonna go,you gonna go,”一嘴三gonna,寒烟心说:“搞你个头!”

  一次,享静又给他打来电话,说:“寒烟,我……你……他……他又……”

  寒烟火了,“那孙子找灭呢,我抽他一顿。”

  “你千万不能那样,他是个好人,他心挺好的……”享静急忙制止。

  “那你让我怎办?嗨,你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再穷不受欺负。”

  享静半天不言声,悄悄挂断了电话。

  寒烟把这事和二牛说了,二牛知道他和享静挺默契,说:“干脆,咱两人搬过去,一来给她省点钱,二来那倒霉管理也正赶咱走,你说呢?”

  这话正中寒烟下怀,他踟蹰地说:“那先问问享静再说吧。”

  他两搬进了那套公寓。享静睡屋里,他两睡大厅,还是床垫子,只不过每人都摞起了三层。寒烟也买了车,82年的雪佛莱,跑了11万公里,自动档,跑起来一蹿一蹿的,特牛。加拿大的公路发达得一塌糊涂,但那路不是给人走的,没车就跟没腿一样,而且,这车可以生钱。上保险时,他也和大家一样仅上了每月只能周末开的那种,但谁平时都偷开黑车,见了大侄子就哆嗦。

  二牛送外卖,晚上干活,店里管饭。寒烟和享静系着围裙,天天象小两口似的作饭,倒也不觉寂寞。只是那疙瘩包总没事来泡享静,享静到也不赶他,对他还挺客气,那小子对寒烟也挺殷勤,总给他敬烟,一嘴一许先生;有时还抢着买点肉啊菜的,这家伙在沙锅里炖的猪肝汤那叫一个爽。

  寒烟从来不问疙瘩包的事,吃完饭,就在饭桌上作功课,那两人就进屋把门虚掩上。寒烟发现,享静让他们住进来主要是给自己寻找一种安全感,其实,她对疙瘩包还是满体谅的,看来,只要对方有节制,她愿意和那家伙接触。想通这点时,寒烟心里有种苦涩,但转念一想又特别能理解享静。这日子,谁不得给自己多留条路?谁还有心思玩浪漫?

  享静平时很文静,但心里却很苦闷,尤其是知道男朋友背叛她之后,性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学医在加拿大没戏,上学拿不到奖学金,毕业后不可能得到行医执照,只好改学护理专业,于是,她开始补习课程。

  疙瘩包走了之后,有时穿着粉色睡衣的享静洗完澡,会和寒烟一起在厅里看看电视,或者站在过道倚着门和他闲聊。半透明的睡衣里,享静的胸部隐隐透出两个小小的暗斑,寒烟每次都将目光移到别处,避免和享静的目光接触。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女性体香,和浴液的清爽味道有时令他神乱。

  “你太太出国的事,办得顺利吗?”享静问。

  “嗨,三叩九拜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签证那关不知会怎样,但我已经给我太太托了加拿大领馆的人,那女的姓张,中方译员,她要是帮谁美言几句,过关的希望就大些。但那人吃贿赂,我已经托人上贡了一台微型的收录机,既然接下了,事情就有门。

  “你们团圆后日子就好过了,你们英文好,不象我,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好,”享静幽幽地说,用手指在门上画圈。

  “别想以后的事,不然你非跳楼不可。我现在有个招,就对自己说,这五分钟我要高兴,我要唱歌,这五分钟法则挺管用,我试过多次了,”寒烟乐着说。

  享静浅浅一笑,她知道寒烟在安慰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他们两人谁也没听到谁哼过歌。

  “你表哥怎么样了,没难为你吧?”

  “他……”享静的表情有了变化,手指头不动了。寒烟果断地和她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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