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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五章

  寒烟住的那套公寓太挤了,为了省钱,他们情愿挤在一起。假名牌的臭球鞋在门口摆得象洗澡堂子,进屋你得象鸟似的扎着翅膀三级跳。厨房里的灶台上油了麻花,加上国外的锅浅油便宜,烹炒煎炸,满房顶黑古溜秋,除了蟑螂能站住脚,连苍蝇都恨不得能给粘死。

  最怕的就是公寓管理员来收房租,这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只容许住四个人,为了堵住鬼佬管理员,只好让嫣然挡住那鬼子视线,甜言密语一通发嗲。七八个人凑的碎银子,花拉花拉成口袋递过去,满嘴的“骚瑞”。洋鬼子把脑袋往里伸,屁股却留在门外。带着任务的嫣然将胸脯挺得高高的,拿出一副打死也要保卫冬宫的劲头,就是不让那老兄往里插腿。反正西方法律尊重隐私权,不请你楞进,打你成强奸犯你没辙。鬼佬管理的脖子不够长,眼前除了嫣然水汪汪的丹凤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吸溜吸溜地用鼻子嗅。 “What smell? Why don't you open the windows? "(很怪的味道,为什么不开窗)

  躲在厕所里的寒烟他们都能听到他那大鹰勾鼻子的动静,您闻吧,满屋子臭鞋烂袜子加上大蒜味,熏死你个大鼻子。

  男女合用一个厕所倒没关系,谁解手后都很自觉打扫,但吃成问题。大家合用一个能把口猪赶进去的大冰箱,各人的食品都小心地贴上标签,连土豆和洋葱上都恨不得刻上记号。这没办法,遇到小任那种不自觉的主,偷吃你几个鸡蛋,喝你几口可乐是常有的事。

  北京人透着仗义,开始再穷也撑着脸面,哥几个伙着吃共产主义灶,但努不了一段日子,有人拿出自己的粮食时就会发出“疑”的一声,还伴着倒抽的凉气。不是孟勋“哎,我那根葱怎么短了一股结?”,就是小任:“操,那天我偷的蒜谁丫看见了?”

  再后来就有张三说李四抠,李四骂王二麻子小气的事。既然电话费连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干脆,分开过日子,谁也别揩谁油。于是,一天做20多顿饭,油烟子愈加蒸蒸日上,楼顶上象火葬场黑烟滚滚。不认识地方的人倒好找了。“你就直杀那冒黑烟、有醋溜土豆丝味的楼就齐了。”

  晚上吃完饭,小任开始学英文。“嘿,哥们,那‘丁勾’念什么来着?”没念几声又“靠,那‘疙瘩包’读什么,不是念‘圈’吧?我这脑子比猪还笨。”寒烟看着他直摇头,心说,要不是念在和他哥哥是老朋友的关系,真没法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孟勋生活规律,抽袋洋大炮,打出两个洋葱嗝,抡抡胳膊,到这哥们练太极拳时候了。他对着墙上的24式图,开始摸鱼。两米高的傻大个,伸出胳膊能戳透房顶,眼珠子象被钩子勾住般深沉严肃。就看他划拉划拉地庄重无比地一圈一圈的画,每次一个揽鹊尾后都长吐一口气。 “寒烟, 你看咱这身手如何?”寒烟嘿嘿一乐,“没问题,你要是再剃个秃瓢,看上去绝对是个大虾,骗老外准一楞一楞的。”

  嫣然和享静埋头读英文。 嫣然突然抬头问寒烟:“今天那老师上来就说了句'尿', 拖着长音。你知道她什么意思吗?”“哎哟,真拿住我了”。寒烟“尿”了几声, “尿” 不出个所以然,上厕所真的尿了一把,突然恍然大悟。出来大喊:“嫣然,你可真笨。那‘尿’就是‘now’的意思呀!靠,我还当什么尿呢!”

  大家哄然大笑,嫣然大骂:“讨厌!”

  孟勋写完家信, 准备周日找中国民航的空姐带回国去发。买张邮票的钱能买6个鸡蛋,他从不花那冤枉钱。

  “你说咱能熬出头吗?没身份老当这穷学生也他妈的不是事呀”,二牛又开始发愁。

  “哥们,反正出来了,大不了就黑丫的,等上大赦咱就熬出头了,”小任出来干什么都比在国内倒西瓜强,他想得开。

  “我就羡慕越南难民,人家来这还给笔安家费,没工作吃救济,一月800,靠,加拿大整个一共产主义,他怎不给咱共产共妻一把?”二牛说。

  “没结婚还可以琢磨个假结婚,我算没戏喽,拿不到奖学金就颠家,”寒烟说。

  “灰头土脸的回去还不让人笑死?光看见出来的,没听过回去的。我听说,日本的中国学生更惨,姑娘全当鸡,男的给人背死尸,住的地方小得跟鸽子窝赛的,谁也买不起汽车。他们想来这还来不了呢,知足吧,哥们。”孟勋开始拍他那电视。

  “逼急了我,我就贩丫毒,穷日子饿不死瞎家雀,我跟丫加拿大玩抗战,”小任拍着胸脯说。你还别说,这小子精神上就没苦恼,虽然他那点英文仅限于扑克牌上那几个字母,但什么都敢招呼,还真有股子不怕死的劲。

  “受台山臭农民欺负我最受不了,咱在国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主,”寒烟叹气道。

  “哥们,你这思维不灵。刷盘子怎么了?卖花怎么了?受点苦死不了,你没听人家总统年青时还给人擦皮鞋呢。我算想通了,在这别玩精神贵族,老老实实给人练活打工,这罪是您自己愿来受的,没人逼你来。我现在就是个二等公民,踩乎吧,忍了。”孟勋这番话阴阳怪气,但还真有道。人加拿大没亏待你中国学生什么,有吃有喝,没睡大街上,比咱旧社会老百姓连黄土都吃不上的日子强多了,寒烟承认这个。

  “等拿到身份就齐了,印丫个中加国际贸易总公司董事长,倒丫几颗导弹五六的,弄个金发洋妞,喇丫几个国内小蜜,靠,骗死丫苟的,”小任吐沫星子乱喷,整得享静直皱眉。

  没办法, 出国后日子过得太苦, 男人都象染上脏口的鸟,不是英文“fuck”“bullshit”,就是国骂和丫的,似乎不这样这日子就没法熬。

  日子糊里糊涂地过,一礼拜一礼拜贼快。有消息传来,说小于回国了,教友会凑了笔钱, 他们哥几个每人垫了100,补上了手术费,领馆人连面都没照,说语言生在他们那根本就没备案,因为那些人都是出来挣钱的。靠,加拿大不那人当人,咱亲人也不认自家孩子,他们连他妈的边缘人都不是,全成了野种。寒烟心里又时不时地回荡起洪湖赤卫队韩英凄凉唱腔:“娘啊——呀,儿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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