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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傻肥子,咱比不了人家,你心眼缺,人家看不上。我有什么办法。来,听娘话。”

  “我不傻。”

  “行,不傻,好儿子,回家来吧。”二肥妈说着就往屋里拉他。

  别看二肥子有点缺心眼儿,可是力气却比别人大。左拉右拉,拉不进来,气得他妈说:“好,我告诉你实话吧,钱咱不愁了,我把这房子典当了。”

  二肥一听这句话,才乐呵呵地进了屋。

  二肥的母亲姓费,村里的人都管她叫费妈妈。费妈妈眼下六十多,贫穷和孤单一直折磨着她,她很怕这唯一的儿子,再出个好歹。万一到美国回不来,那剩下的日子就太难了。二肥这孩子都二十八了,娶不着媳妇成不了家,这是她最大的心病。费妈妈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孩子。从58年这孩子一落地,她就开始走“背”字,吃了不少苦。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十多年前的风光再也寻不回来了。

  费妈妈年轻的时候,确确实实风光过一阵子。

  早在1958年,她就是三渡村女民兵排的排长,活捉过一名美国特务,后晋升永乐县民兵团副团长。“8.23”炮击金门的当天,她制伏了一名从对岸登陆的水鬼,没等这名水充把潜水衣脱掉,费妈妈扑上去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费妈妈没觉出怎么使劲,竟把这名特务掐死了。为此,她得到了国防部颁发的奖章一枚,又荣获了两次支前模范的光荣称号。

  同年,她怀上了一胎,就是二肥。怀上不久,二肥的爸,不幸被对岸打过来的流炮击中身亡。费妈妈顾不得这些,带着对美帝、蒋匪的仇恨,继续擦炮、送弹,支援前方。离二肥出生只差一个月,一次向对岸喊话放气球散传单的攻心战斗中,她一个不慎,摔在了炮台上,炮台正好硌在前小腹,下体出血,后腰酸胀,二肥早产了。

  幸亏首长及时赶到,派车把她送到大后方。婴儿降生很顺利,没发现任何不正常。可长大了的二肥有点怪,一到数数就发慌。费妈妈教他认字,他也记不住,文革中的小学等于白上。前几年时兴单干户,二肥承包了宰猪这一行,一刀一个捅得准,脱毛剃骨活漂亮。

  费妈妈不改嫁,专心致志拉扯二肥。能领他长大成人,实在不易。二十多年来,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呀。要不是这孩子的拖累,凭费妈妈的老本儿,怎么也能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可也别全怪这孩子,费妈妈也是个死脑筋,炮击金门后,就一直没跟上趟儿。

  六十年代初的社教运动,清出了她娘家曾有过两条破渔船。被打成了富裕中渔,她不认头。文革初期,她见不得红卫兵的横扫四旧,出来阻拦,被小将们带上高帽,说她存有变天账。改革开放了,她更看不过去,她说,现在来福建搞投资的,我瞧着都像原来的水电。我丈夫的死,我儿子的傻这笔账不算啦?怎么蒋匪成了座上客?美帝的地方倒成了该去的天堂?

  直到最近,费老太太才开了点窍,这窍还是她最疼爱的傻儿子给开的。做妈的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尽管这儿子有点傻吧,可也是自己身上的肉。更何况,最近二肥子好象不傻了,他竟能说出比明白人还明白的话:“妈,你就把我卖了吧。这年头妈卖儿子不算啥,村里人谁都这么做。你没看见还有爸爸卖女儿、媳妇卖丈夫、儿子卖妈的嘛。不就是去趟美国吗!三渡村一百多年前就有卖到美国去的。听七婶说,福建人在美国的势力大着呢,顶不济,我还干我的老本行,到美国杀猪呗!”

  “你这孩子又说胡话。”老太太敲了一下二肥的脑袋,二肥子没大没小地也敲了他妈一下。嘿,这一敲,给老太太敲清醒了,可不是嘛,还是明码标价,一趟一人一万八。老年间可没这么贵,人只要上船,还能拿回十几快大洋呢!也是,那时候是死拖活拉的不愿意走,现在是削尖了脑袋往外钻。

  老太太明白了,自然就做出了决定。家底不厚,大小还有这间小屋。一万五典当给了同村要开豆腐房的远房表弟,再加上手里一辈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万八千块,怎么也够了。

  可没曾想,到了闽河饭店的办事处,一登记交款,人家说:“老太太,你的这笔买卖我们不敢做。”

  “为什么?”

  “您这孩子,心眼儿缺,万一路上出了事……”

  “是不是要加价?”

  “这话说对喽。”

  “两万整行不行?”

  “您怎么这么明白呀。”

  成交了!

  为了参加“妈祖庙”的开光典礼,林姐匆忙从北京赶到了福州,又转乘县里专程来迎接她的皇冠牌轿车,当天就到了永乐县。

  这座全部资金由林姐一人担负的新庙宇,就坐落在永乐县城的正中央。中国东南沿海一带,信奉妈祖的历史比较久远。这个女神对当地人来说,具有神奇的力量。出海打渔的男人,碰到大风大浪,可以遇难呈祥;,贫穷潦倒者信奉她,可发财致富;久病不医者,可起死回生;女子不孕者信奉她,可子孙满堂。

  开光的日子到了。前来参加庆典的人,大都是县里的善男信女,也有一些来自对岸的观光客,两岸人在政治上不管有多大分歧,可在对信奉妈祖的问题上,是绝对一致的。

  快到中午时,人山人海的信奉者,已把庙前庙后围得水泄不通,庙堂里的香火更是呛得人睁不开眼。

  开光的时辰是正午十二点,各界人士纷纷前来。剪彩的一共有三位,右边是法老,中间是永乐县年轻的县长,林姐站在左边。

  林姐今天是一身职业女性的打扮。黑黑的长发高高盘起.一套合身的竖条浅咖啡色名牌西装,在领口前,系一条红色丝领结。脸上的淡妆很清雅,还戴上了那副平日里不怎么戴的金丝边平光镜。为什么一到这种场合,她不把自己装束得那么显眼呢?她心里明白,县城里的干部都是父母官,在这块地面上要想办此事,得处处留神,别忘了自己永远是配角。

  “咔嚓”一声,剪子剪断了红色丝绸带,锣鼓齐鸣冲上云霄,黄袍僧侣率先引路,后面跟着各级领导。林姐一行走在最后,她提醒继红,心要诚,面要庄重,不许乱笑。

  进门前,贴在门柱上的一条布告,顿时吸引住林姐的目光,使她停住了脚步。继红发现,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县里有关领导,早已下了禁令,不要在新建的楼房庙宇上胡乱张贴广告。可今天,是开光庆典的大喜日子,更何况是一张杀人告示,竟贴在刚刚漆好的赤红色的大柱子上。

  使林姐停住脚步的原因,不是因这张不该贴在这里的告示.而是告示里将要枪毙的人。她边往庙里走,边追忆着告示上的照片。那张脸……这可能吗?会是他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为了使自己恢复平静,她向继红要了一块泡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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