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学一千天 | 上页 下页
五四


  我所认识的一个在中国哲学文学科学习的男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家在大阪。家庭经济状况看上去不太富裕。他曾对我说过:

  “弟弟今年一上大学,父亲给我的钱就更少了。我本来是应当去打点工的,可是总舍不得自己的时间。”

  他是个快满二十岁的青年。爱读书,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着兴趣。

  “你看,今天我又买了这么多书。”他打开书包叫我看。

  “那你吃饭的钱又少了。”我看着他日渐苍白消瘦的脸,担忧地说。

  “没关系,年轻人,身体好。”他不在乎地笑笑。

  “那也不能总饿肚子。”我知道他经常“节食”。有时候在食堂碰到他,问他“吃饭了吗?”他便回答:“还不饿呢。”我知道,那“不饿”常常是一句谎话。

  “来,帮我把这片面包吃了。”一次,我把还没吃掉的一片面包给他,“我吃了两片,吃不下了。”他立刻接过面包,向我感激地鞠一躬。

  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各买了一份咖喱饭,正端着找座位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个女生不小心将他的饭撞翻了。那女生一定要赔他一份,他却坚持不要。那个女生道着歉走了。我问他是不是再买一份来,他又是那么不在乎地笑笑:“没关系,我还不饿呢。”我想帮他买一份饭,他却生气地一扭头跑掉了。

  一份咖喱饭,才不过二百五十块钱,而他竟显得那么吝啬。可每年的中国电影周,他却场场不落地跑去看。一张电影票就是一千二百块呀(这还是凭着学生证买的便宜票)!把全部上映的中国电影看下来,少说也得花上五千块。五千块,这可以买多少份咖喱饭,多少片面包,多少碗汤面呢?而在这种时候,他却比谁都显出气魄来了。

  一节课上下来,写满了字的黑板应当由谁来擦?

  当然该是学生,我认为。老师讲了一节课够辛苦的了,再说老师毕竟是”老师”嘛?作为一个学生,为老师尽这么点儿擦黑板的义务有啥不应该呢?现在中国的大学生们如何,我不清楚。可至少,在我自己当学生的时候,那黑板是大伙儿轮流当“值日生”擦的。

  日本却不同。黑板得老师自己擦。年轻年老一律”平等”。讲完课,学生一哄而散,留下老师自己吭哧吭哧地擦黑板(那些爱写黑板的老师真倒霉)。那黑板自然是擦不干净的。不是连字都没抹去,就是在黑板上留下大团体的云雾。这倒也没关系,最终还有清洁工来擦。

  这儿的学校是雇有相当人数的清洁工的。她们大部分是住在学校附近的家庭妇女,为了多挣点儿零钱,利用白天的时间(丈夫孩子正好不在家)到学校来做工。每天清早,她们8点左右到学校,把所有的教室,走廊,楼梯,厕所擦得锃亮能照见人,黑板更是黑得就象刚买来的一样。中午休息时间,她们又进行第二遍扫除。这回是一间一间地打扫教室和擦黑板。到了下午第一节课,那成了白板的黑板又变得崭新了。

  老师们自己檫黑板,我怎么也看不惯。年轻些的老师还好说,轮到那些岁数大的老先生,走几步路还呼哧带喘呢,叫他擦那高两米半,宽十几米的大黑板不等于干重体力劳动吗!就象松冈老师那样的老先生擦黑板,动作是那么慢,那么重,一下,一下……每次看着他,我都必然会想起“黑帮”队里那些抡大锨,扛大筐,弯腰拔草的老头子们。我奇怪为什么满教室的小伢子们竟没有一个人动一动恻隐之心,他们的心难道都是石头长的吗?我很想帮老师们带劳。那有什么呢?不就是把字抹掉吗?但我却不好意思走上讲台。因为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那是刚进大学不久的一天。上午第一节课的老师讲完课急急忙忙地走了,没擦黑板。其实那黑板上只不过写了八九个字。在15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清洁工是不会来擦黑板的,非到中午午休。而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响了,黑板上那几个字还原封不动地呆在那里。教室里坐着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认为那黑板上的字如此存在下去有什么不应该。可我却坐不住了。总不能叫下节课的老师一进门先为上节课的老师擦黑板吧!我站起来跳上讲台,拿板擦刷刷几下擦掉了那几个字。没想到,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口哨声,嘘声和稀稀落落的巴掌声。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仿佛我做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回到座位上,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对我表示赞许,鼓励,却用一种大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我顿时感到一种极端孤立的难堪。

  我想起在日本语学校念书时,老师也是下了课自己擦黑板。但因为学生中有不少人是从中国来的,我们都是抢上去帮着老师擦黑板,谁也没有因此而大惊小怪。尊敬老师,互相尽此义务,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嘛。然而日本的大学却另是一番天地。我擦了几次黑板,挨了几次嘘。从此,便再也不愿当众目睽睽的目标了。但在心里却始终觉得对不住老师。

  一次政治学下课后,同学们散光了,只有松冈老师在擦黑板。我跳上讲台对他说:

  “老师,您休息,我来擦吧!”

  “哦,不不不!”松冈老师连忙摆手:”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

  “为什么这里的学生不帮老师擦黑板呢?老师这么辛苦。”我不解地问。

  “当然当然,是谁写的就该谁负责擦嘛!”听松冈老师那口气倒仿佛这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盼望着那能够自动调节升降,高低的电动黑板早日再进一步——能够自动消字,那样的话,松冈老师们就用不着回回为擦黑板而拼老命了。

  在东洋大学上了两年学,渐渐地感到了同学之间的关系的淡薄。不知道这是否由于我是个异乡人的关系。但我想,如果一个日本青年或美国青年到中国的某所大学去上学,他一定会感到自己是处在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吧。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