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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在东洋大学几百名老师当中,不穿西装登台讲课的只有一个人——教哲学的杉田老师。他三十多岁,个头不高却壮壮实实。随随便便的灰的确良裤子,随随便便的布衬衣,随随便便的一只旧帆布书包(大概还是他大学生时代的伴侣),随随便便的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他的性格要比他的年龄更年轻。有时,他简直就是一个“大儿童“——或靠着讲台眼望窗外晴朗的蓝天,当着学生自言自语道:“啊,这么好的天气,根本就不应当在教室里坐着。”或美不滋滋地告诉满座学生:“知道吗,明年,学校就要派我去西德留学了!我一共等了七年哪!”要不,就与台下的学生吵架:“给我滚出去,我不欢迎你这样的学生上我的课!”等下回上课来,他又后悔了:“这里有没有他的好朋友,麻烦替我向他转达歉意。上次是我不对,我承认错误。”

  这位毕业于堂堂东京大学哲学系的老师,虽然性格象个孩子,可在学术上却十分成熟。对于整个欧洲两千多年来的哲学发展,对于其中重要哲学家的哲学思想,特别是对黑格尔,他了如指掌。或许,他不能算是一个出色的老师——不太懂得“吸引”学生,但他是个出色的哲学研究者,这一点却毫无疑问。从最早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近代欧洲的著名大哲学家狄罗德,卢梭,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尼采。只要讲起他们,他便神采飞扬,口若悬河。

  我向来佩服哲学家,因为我佩服思想上的“强人”。但遗憾的是,以前除了马克思和黑格尔之外,我对别的哲学家几乎一无所知,甚至抱着有害的偏见。比方说对柏拉图,莫名其妙地我总觉得这个老头子的思想“有问题”。杉田老师要在课上讲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的论辨》一书,要我们事先把书买好。我心里还暗自嘀咕:花钱买“毒草”,不值当。可是一学起来居然觉得新鲜而有趣。原来,“思想”的世界竟如大海般浩瀚,既有我,又有你,还有他。而这以前,就认一条道儿,光听一家言,思想窄得只有一条小缝缝。何谓“世界”,不知道。傻子似的!

  我跟杉田先生曾有过一次关于哲学家的交谈。

  起先,我请他帮我把欧洲哲学发展的主要脉络理出一条钱来。他挺痛快,提笔刷刷按照历史年代及欧洲几个主要国家,有纵有横地给我列了一张人名表,又在每个人名旁用小字注上了他们各自的主要哲学观点。

  “老师,”我忍不住提问了:“您认为在欧洲整个哲学思想发展中,哪位哲学家的思想最杰出?”

  “当然是黑格尔!”他叫起来,而且二话没说,立刻拿笔围着黑格尔的名字画了一圈儿太阳光(是不是一个“大儿童”),“他最伟大。”

  我直笑:“除了黑格尔呢?”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马克思怎么样?”

  “当然也很伟大,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的经济理论方面。不过比起黑格尔来,他还差些。”

  “不对!”我大声抗议。

  “这没什么可争的,各人的看法不同。”他不屑一顾地摆摆手。

  “那么你看过毛泽东的哲学著作吗?”

  “是不是《矛盾论》和《实践论》?当然,全看过。”

  “是认认真真地看的吗?”

  “研究理论,怎么能马马虎虎!”

  “你以为如何?”

  杉田老师笑了笑:“我可没打算跟你吵架,你别那么瞪着我。”

  于是,他发表了一通宏论。他不否认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历史中的作用,但对毛泽东的哲学成就有明显的保留。

  我没跟杉田老师吵架。思想理论上的论争又不是小孩儿顶嘴就能解决问题的。要论争,就需要好好学习。如同古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自己这颗脑袋丰富起来,强化起来。

  第二八章 日本大学生之一斑

  日本的大学生是什么样的呢?有人大概会这么揣摩吧:很用功,喜爱学习,遵守起纪律来板是板眼是眼,事业心强,成熟,个个都挺阔气,开着小汽车上学,男的西服革履,女的花枝招展,还有怪里怪气的嬉皮士……

  若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形象,还是看看我从身边摄来的一些小镜头吧。

  我觉得称那些与我同年级的女生们为“大学生”,实在不如称她们为“女孩子”合适。尽管她们说来都有十八九岁,身体的线条也大都发育得象个中年妇人似的,可从言行举止上看,她们却远远还都没有成熟。

  互相称呼对方名字时,她们不叫大名或姓,而是象个小孩子那样娇里娇气地使用昵称。

  每天见面问好时,那表情和声音不仅带着夸张了的惊喜成分,而且所有女生全都举着右手左右来回地摇摆着,活象幼儿园的小朋友忽然看见了警察叔叔。

  她们的爱好更是孩子气的。狗熊造形的书包,带着娃娃头的铅笔,青椒或西红柿形的饭盒,每页印着童话插图的练习本,小皮靴形的零钱钱包……就连吃零食,她们都爱挑那些做成小动物形的糖果。她们还喜欢小装饰品,书包上挂个叮叮当当的小钤铛,钥匙上拴个小松鼠,小松果,胸前别个大眼睛的小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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