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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现在轮到山川君唱了。山川君今年二十二岁,在一个面包公司工作,我们当中唯有他不是学生。他为了多赚一点外快,每天晚上来打工。这个人极老实。老实到了接近“笨”,接近“可怜巴巴”的程度。他眼睛小,鼻子小,脑袋也很小,别人戴着都挺合适的工作帽到了他头脑上——仿佛成心欺负他似的,总是连眉毛带眼睛都罩住。他干起活来特别慢,板是板,眼是眼。人家三下五除二就干了的事,到了他手里非费上好一番功夫不可。为此整天挨主任的训,挨同伴的埋怨,往往满头大汗地完成了一件工作后接着就吃一顿批评。可他从不会生气,也从不跟人记仇,任凭怎么挨呲儿,干起活来照就还是他那个板他那个眼。

  一次在更衣室,我看见山川工作服兜里露出来个油腻腻的卷成个卷的笔记本,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用他那笨拙的笔迹记的每一道菜的做法,程序。例如:卡路比库巴:香油一勺半,包括店长在内,没有一个人做过这样的笔记。诚然对于聪明人来说,一道菜的做法学上一两次,实践上四五回就不成问题了。然而一个“笨人”却不甘落后,以自信的认真和努力去完成工作,不是尤其值得尊敬吗?打从那天起,我对山川就产主了几分敬意。

  山川正在唱歌,唱得很不错,很有感情。他对我说过,他非常喜爱音乐,只可惜没有条件学习。他的家在日本的边远山区。

  松下君登台表演了。今天他没背吉他来,可谓一件憾事。不过音乐一响他还是拉开了弹吉他的驾式,并且两个胯骨随着音乐的节拍左右的扭摆起来:

  “你就是我的心,
  你就是我的魂,……”

  他闭着眼,紧锁着眉,咧着嘴。他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喊”歌。为什么要故意把声音扯得这么难听呢?又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来呢?唱这种歌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真不明白,也毫不欣赏。无病呻吟就免不了装腔作势,装腔作势就免不了让人讨厌。不过松下挺能代表这么一部分日本表年,他们有着他们的所谓“追求“。有一次松下面问我:

  “你们中国的女人是不是不准穿袒露的衣服?”

  “谁说的?”我没弄明的他的意思,“无领衫,短裙都穿呀。”

  “那么,能露出这个地方来吗?”他拍拍自己的胸,又拍拍自己的屁股。

  “干吗要把那些地方露出来哟?”我反问。

  “美呀!那是女人最美的部分。”

  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决定不予回答。风我不吭气,他又开口了:

  “我们日本人认为,能把这部分露出来的女人,最伟大!”

  “胡说!我就不相信每个日本人都象你一样。”我立刻反驳。

  “对,”店长在一旁搭了腔:“松下君只代表他自己,我就不赞成他的看法。”

  “瞧!”我白了松下面一眼。

  松下面还在唱着,不喊着。我觉得很烦,真想找个什么地方清静清静,正巧店长过来了:

  “在你旁边坐一坐,可以吗?”

  “欢迎欢迎!”我连忙旁边挪挪,给他腾也个地方来。老板这时已经转移到别处跟人交谈去了。我早就想跟店长聊聊,可平时总碍着上下级的身份,以及紧张的工作。今天他摘掉了“店长”的牌牌,穿上了漂亮的蓝毛衣,成了一个“普通人”,我和他“平等”了。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来了个先发制人:

  “店长,你每天这么干,不累吗?”店长每天都是不间歇地干十三四个小时(从下面午四点到凌晨五六点),一个月只有三天休息。我觉得他太辛苦了。

  “累是累点儿,但没关系,我年轻。”

  “你不烦吗?”

  “烦什么?”

  “没功夫玩,看电影什么的。整天憋在这个小店堂里。”还有一句我没好意思说出来:“没有功夫谈恋爱。”

  “啊,”他笑笑,“那有什么办法,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嘛。”

  “你就没想过将来换个工作干干?”

  “换什么工作呢?”

  “比方说,跟正常人一样,白天上班,晚上休息,有礼拜天,有节假日。”

  “这此我根本没想过。”

  “你这么喜欢这个工作?”

  “我喜欢。”

  “在你当上店长以前,你也没想过要换工作吗?”

  “一点儿都没想过。”

  “真的?“我简直不相信:“那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想成为店长?”

  “我?作梦都没想过。老板找我谈,问我愿不愿当店长,我吓了一大跳。我觉得我不是这块材料。况且当时那个店长比我大八岁,整三十,比我有经验多了,又是老板的亲戚。”

  “那为什么要把他撤换下来而让你干部呢?”

  “这,我哪里晓得。非让我干,我就干呗!”

  “店长这副担子很重很重,是吧?”

  “是啊——”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想象出他每天操心的程度。

  “听说松下君下个月就辞工不干了,是吗?”我问。“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该正式工作了。还有山本君也要走。他母亲病重,他得回乡下去。”

  松下,山本都是烹饪的主力。他们一走,店里的工作,尤其是店长更要忙得四脚朝天了。我甚至可怜起店长来。

  “那店里的工作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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