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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们知道,他们之中,一定有个把诗人,他们是天才,那句老掉牙的话说了天才和疯子也就是一线之隔,有时候这根线又稍微细了些,比如现在站在人群里,诗人和疯子的线就不大容易看到,看上去张实也就是千千万万的大都市闹市区的一个疯子。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地知道,张实不是疯子,他是诗人,诗人的脾气说来就来毫无先兆否则不成其为诗人。他刚才还跟杰茜卡好好地喝香槟酒突然就跑到大街上来了,在杰茜卡眼里,他自然也是极不正常了,当然又过了一些日子杰茜卡知道张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那时候,杰茜卡将要称他为梦想者,这是杰茜卡对诗人的理解,她换了一个称呼意思还是相近的,比起于娜娜她似乎还更接近一些事情真相,而于娜娜则始终把他归结为中年危机病入膏肓。

  这个事实说明,一个女人成了一个男人的妻子之后,她就不可克制地产生了庸俗化自己丈夫的嗜好,把婚前的勇士变成懦夫天才变成白痴,诗人情结勃然爆发变成中年危机病人青盲,这种嗜好常常保持终生并且随着婚龄成正比地增长着。杰茜卡此时尚无这类嗜好所以她后来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这不说明杰茜卡棋高一招,而是因为她此刻还是一个从未与任何一个男人在一个锅里搅过食的女孩子,有朝一日她成为某人的妻子的话,她庸俗化丈夫的劲头肯定不比其他女性减低,任何乐观的估计都是盲目的。很多男人就是看不到这一点,以为这仅仅是个别现象不可以偏概全依然相信群众的百分之九十五是好的或比较好的,所以就不惜翻山越岭赴汤蹈火去换个妻子,结果呢,嘿嘿,不说也罢。前门柜虎后门进狼是他们自作自受,而前仆后继百折不挠又常常是他们的宿命。我的瞎眼的男同胞啊我为你们的执着放声一哭。

  转眼到了下班的时候,张实回到家里,于娜娜早回来,正在厨房里做晚饭。在曼哈顿的大街上逛了一个下午,张实一进门就把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姿态,我觉得有点儿不像诗人的做法,诗人有了不顺心的事总是折腾自己,一般情况下不大给别人脸色看。当然,张实一进门狠狠地扔进沙发也可以理解成他就是在折腾自己而不是扔给于娜娜看的,如果是前者就说明他的诗人气质一以贯之,如果是后者他的表现就是个小男人了,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也会瞧不起他。我倾向于前一种判断但是于娜娜倾向于后一种判断,所谓见仁见智就是这个样子的。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也吃不准张实到底犯得哪门子邪我也是等张实从瀑布大水里面出来以后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的,那么于娜娜就更不知道底细了。

  于是于娜娜就拿出对待小男人的态度来跟张实计较,她来到沙发边上看看一脸晦气的张实,拿定了先礼后兵的原则,她温和地询问张实啊你不舒服啦。夫妻相处七年,于娜娜当然知道张实真的不舒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的问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今天想找什么茬呀。于娜娜的问话依据是建立在张实今天的表现是小男人又要发作一番之上的,她的依据不对所以这话听到张实的耳朵里就不受用。张实跳过表面争执直接掏出了心中的困惑,他说,我要替公司去卖东西了我的工资加一倍了,可是我为什么不高兴?我今天下午在曼哈顿四十二街上看到了千千万万个我在为了一倍工资拼命奔跑就像一群受了惊吓的斑马。

  这句话诗人味道十足,非常遗憾的是,于娜娜一点也没有听出来,这不能够怪于娜娜,于娜娜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的诗人,在她的以往岁月里准确地说是上大学的时候,的确也见过不下一打的诗人,他们头发肮脏结成一团,写着晦涩难懂的分行的句子,站在饭厅的桌子上朗诵的时候口水喷出去老远,从台上下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漂亮的女生。于娜娜自以为对诗人有着深刻了解心想自己丈夫再不济也不会是诗人,这一次她犯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错误,结果与真相擦肩而过,错误虽然严重但是责任不在她身上。可悲的是以后终有一天她知道了事实真相她也无法找那一打诗人去算帐。这个教训说明:先入为主的现象真是害死人了,到头来连个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都讨不到。

  于娜娜没有听出张实的话诗意十足,她把它理解成张实又在给脸子看了,她在张实身边坐了下来,丧气又恼火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下定了决心,伸手从沙发的坐垫底下掏出了一包香烟,这是一包女士专用的绿Mere和一个防风打火机,她动作老练地抽出一支又细又长的褐色烟卷,满含敌意地叼在嘴上,然后啪地一声点着了打火机,在张实惊讶无比的关注下,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个情节女权主义者可能会引起误会,她们把抽烟看成是妇女解放的一部分,因此她们有可能会把于娜娜当成同志而加以支持。所以我必须在此做一个说明,于娜娜不是女权主义者虽然她并不反对女权主义,她抽烟是出于传统妇女的习惯做法:通过虐待自己来惩罚丈夫,而女权主义者的做法稍微有一点点不同,她们是通过虐待丈夫来惩罚丈夫。我虽然对女权主义没有意见,可是在惩罚这个具体程序上我倒是认为女权主义者比较的合乎逻辑,我妻子如果想惩罚我我看还是通过虐待我比较合理,当然前提是我罪有应得。否则,小偷偷了你的钱包你不去抓小偷却自己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旁观的人肯定一头雾水。

  于娜娜抽烟是虐待自己,所以她狠狠地抽了一口的后果就是狠狠地咳嗽起来,咳嗽如预期一样引起了张实的关注,张实惊叫起来,你怎么跟齐玲学,那人是好学的吗?说着就伸手要去夺于娜娜的香烟。于娜娜侧转身子让张实扑了一个空,她拿着香烟站起身来动作的确有模仿意味,但是她表达的感情却是属于她自己的,她悲伤而痛心地说,张实啊张实,我抽支烟你就紧张兮兮小题大做,该用心的地方你不用心该关照的地方你不关照。张实这时已经从诗人心绪里彻底出来了,他可怜巴巴地问什么地方我该关照啊。这话问得愚不可及,但是于娜娜还是回答了他,于娜娜说,你我的家呀,还有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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