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 上页 下页
一五


  为了使这项产品打入市场,我既不能把价格提得太高,又不能卖得太低,而失去市场平衡。于是,我决定在每条上加2.5美元的差价,卖8.5美元一条。这样,到商店也只有25美元以下,比南韩货显然有竞争性。商品到手了,价格也敲定了,卖给谁呢?我不由想起那个魁梧的西班牙老板。“不,不能卖给他,他在南韩有工厂,当然只能出自己的货。”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给美国东岸所有的窗帘公司、门帘公司打电话,可经营这品种的公司实在太少了,有的公司只要几百条、几千条,而我的目标,是要找到一家每月固定进上万条的公司,才能和南韩匹敌!

  终于,我在第五大道找到了一家综合进口商,也是美国东口岸最大的门帘进口商。他原来每年都从南韩进口木珠门帘,由于价格高,又遇到那家在南韩自备工厂的西班牙商的竞争,正苦于没有出路。我开着汽车,把从中国大陆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快邮来的几十条木珠样品往D.C进口商面前一放,又报了价,那个花白头发的美国犹太人眼睛里放射出光芒:“太好了!真想不到中国能做出这么好的门帘!”他把每一条门帘拿起,细细地摸着每一颗珠子,无论磨工、漆丝还是款式,都不比南韩的差;而且在那五条门帘的基础上,我又和工艺品公司设计出了十几种全新的、更别致的款式,难怪这位做了几十年手工艺品的进口商要爱不释手。

  但是,当他的视线停留在我刚才撒下的一大堆纸盒子上时,他的眉头皱紧了。他问我:“包装呢?包装在哪里?”说着拿起一个粗糙的黄硬板纸盒,“这就是包装吧?不!不!我们不能买这样的东西!”他走到另一个办公室,拿出一个有印花商标的彩盒,说:“要这样的包装!知道吗?包装像一个人的衣服,像这样的黄糙纸盒,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没有一个顾客会要!绝没有人会要。也许在中国有人要,在美国,决不会。”他神情坚定,一连说了许多个“不”,眼睛里刚才放射的那片光芒,又被一片愁雾挡住了。1981年,南朝鲜工商部对日本、中国大陆、香港等在欧洲市场的竞争能力,就价格便宜、品质优良、出口销售手段、交易信用、商品包装等十二个项目进行了调查。结果表明,只有“价格便宜”这条,中国得了第一,其余十项都名列末位。而商品包装一项更是标上了注脚:“因包装不符合欧美市场需要而未能成交的合同占20%以上。”好吧,我接过D.C进口商手中漂亮的包装盒,咬了咬牙,讲:“我会拿这样的盒子来见你的。”

  中国幅员辽阔,太大了,几十个省,几百个城市,有的地方能出产漂亮的商品,却印不了包装;有的地方引用进口机器,能印出包装,却没有原料来源,出不了商品。我带着门帘,带着印花纸盒飞回国内四处寻找,终于在出产门帘的地区找到一家工厂。三周内印出了漂亮的、和进口商要求一致的纸盒。当我赶回纽约,又驱车赶到华盛顿时,已经是一个月的最后两天了。如果这个进口商在南韩又找到了新货源,那么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在D.C进口公司的展品厅中,我搬出几盒明亮夺目、印着漂亮图案的彩盒,又打开彩盒取出门帘,D.C老板哈哈地朗声大笑起来,他拍着我的肩膀,指着办公桌上一大叠电报电传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瞧,南韩的厂商都快急疯了!你要再不来,明天,我就要给他们下定单了。”说完,把那一大堆文件往旁边一推,“好吧!让他们爱卖给谁就卖给谁吧!我倒要看看,从今以后,中国大陆的门帘和南韩的门帘哪个走俏!”

  我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和D.C进口商讨论定单,回到519号办公室又将定单整理归类,然后骑车到33街邮局——两个月前我曾寄出五件木珠门帘样品的同一邮局,将定单装入快邮信封寄给国内工艺品进出口公司。走出邮局,我如释重负,跳上我的宝蓝色的自行车,唱起一首我在北大荒原野上爱唱的歌:

  小鸟在前面带路,
  风儿吹向我们,
  我们像春天一样,
  来到花园里,
  来到草地上……

  自此,到1989年底,我向D.C进口公司出了50个货柜的木珠门帘,挣了一笔可观的佣金。今天,当你走进各个商店,只要你看到木珠门帘,我敢打赌,那上面的商标一定是“Made in China”!因为,自从D.C公司向国内购买木珠门帘后,国内各个口岸都竞相向美国出口门帘。由于价格、质量都占优势,短短几年时间,南韩的木珠门帘几乎不见踪影了!

  思维即是财富。瞧,由思维产生的花朵盛开得多么鲜艳!有时我想,如果在中学里我没有去虹桥公社劳动,如果我没有看到那个用手编串木珠门帘的老奶奶呢,如果我进了美国百货公司,就像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只是走马观花,漫不经心,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两条悬挂在百货大厅中的门帘,那么,当然木珠门帘也绝不会给我带来这么丰硕的财富。

  生活啊生活,不论什么样的生活,实际上都是由两种生活合成的——时间生活和价值生活,而我们的行为也显示出一种双重的忠诚。

  我想起1985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美国佛罗里达州宇航中心,一进门看到那个用航空铝合金钢制作的巨大门扇上,刻着这样的一行字:

  “只要我们能梦想的,我们就能实现。”

  那时我到佛罗里达,是因为纽约中国城的一家职业介绍所介绍我到佛州棕榈海滩的一个百万富翁家当佣人带孩子,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老板娘解雇了。我的担保人知道后,立即买了机票让我飞到离棕榈海滩二小时航程的泰德市,然后,好心的担保人带我去参观、游览佛州各地。我那时几乎身无分文,打工的钱都寄回上海去还那张赴美机票的债了,心事重重地跟着担保人全家来到肯尼迪宇航中心,这句话一下震动了我,我立即铭刻在脑子里:

  If we can dream it,we can do it.

  我的一位老朋友在虹桥机场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在美国干不好,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啊!”

  §E 商场风云:陷阱与泥坑

  在1984年第4期《报告文学》杂志上,刊登着我采访上海市外贸局几位外销员的报告文学:《打开国际市场的人们》。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谈判,是外销员们每天要碰到的事。

  ——你看他举起了米兰红葡萄酒,席间闪烁其词,充溢着东道主的古道热肠。谈判桌上,却突然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让随行递上他的名片,他懒怠地同你握手,脸上浮现出豪门贵族那种矜持的微笑。可你注意那双眼睛!瞳仁里闪烁着狡黠,目光像黑夜的电光,在瞥视你的瞬间,他已经洞察了你的才智、能力、追求以及成败的机会率;——他不和你谈生意,却和你谈毕加索,谈格什温,谈总统竞选和石油危机。突然间他沉下了脸,吐出了几个冷冰冰的字:退关、赔偿、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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