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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5.法庭内外

  4号出事的那天晚上,菲力浦本为招待台湾朋友,特请埃玛转邀凯柔到M旅馆聚会。凯柔舞跳得好,吸食毒品后跳得格外优美、格外性感,荡人心陌。菲力浦留了个心眼儿,随身只带两包大麻末子,这是MAID清扫房间扫出来的“货”。他用小恩小惠买通MAID,扫了来由他收藏。藏在艾府后园的宝贝,等闲不肯出示,所以奥迪警长无功而返。

  当日晚上,我被保出候审。临出警局照例要履行手续:留手印留影存档,不管将来官司谁输谁赢。十根手指全部沾墨料打在文件上。我不知沾的什么墨,不知打了多少次,打在什么文件上。照像也简单。你照过那种老式照像机吗?摄影师把头钻进布兜子里,而摄影机摆在立架上。区别在于,我的摄影师不笑,面无表情但有恶意,既不顾及照出来脑袋正不正,也不拿梳子给你拢拢头发,衣衫整齐不整齐他也不管,只管在你双肩套上号码牌子。将来在档案里你不是人,是牌子上的号码。

  照出来的模样我当然见不到。不过,我在电视上见过通缉犯的档案照,直眉瞪眼,一排大个儿的金属字母丛中伸着一只脑袋。

  快照像时,一位青年便衣冲着我发出一串最强音,右手攥紧拳头,竖立在两张差不多贴到一起的脸——他的脸和我的脸——之间,活像手拿麦克风,气咻咻,不知跟谁过不去的三流摇滚歌手。所幸,皇天在上,他的拳头连我的衣缘全没碰过。

  思量起来这些都不如李老板的脸色可怕。他涵养够,言谈还是那么温和。我猜测,他的深心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人候审,生意不能停摆。我独坐在窗口发呆。客人上门如冬天的雀鸟,岑静和暮气压得我有气难舒。

  忽从门口转进一位女士,突入窗口正前方的视域。洛杉矶的11月,天气凉意袭人,但绝用不着围巾。来人围巾里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等她拉下围巾,我吓了一跳。认出她是出事那晚随同学者模样的便衣来租房的妓女陶乐丝。大约看到我的惊讶表情,她请求我不要着慌,现在就给她一个机会,吐一吐苦水,她是被迫同谋害我背上犯罪的名声。

  我决定听听她怎么说。先进里间征询老叶的意见。他让出Office后间供我和陶乐丝谈话之用。她将身在面向后墙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我坐在桌对面的布椅上。顺手从咖啡壶里斟了杯咖啡,温吞吞的,摆到她面前。

  她平静地道了谢,却不用手去碰咖啡杯。由始至终一下没碰。等我缩回手臂将身坐定,她把脸向着我郑重地说声抱歉,昨晚的事绝非她存心不良使M旅馆蒙受不幸。我找不出可答的话,默不作声,仿佛接受了致歉,原谅了她。

  她露出一丝笑意,倏地又消失了。昨晚她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在她肩头拍了一记,扭头看去,不认得这个拍她肩的人。这位绅士模样的男子却能叫出她的名字:“你好吗,陶乐丝小姐?”她现出惊异之色:“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对方说:“好久没见面了。帮我个忙可以吗?”

  陶乐丝并不答言,转身便走。他一把手拉住了她:“等等。讲一点情面好吗?”陶乐丝说;“我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究竟有什么事,请你讲出来。”那男子说:“半年前你出事送到蓝帕,我们没有为难你。今天相遇,正好请你协助去抓个人。”

  “我又不是警察,恐怕帮不上忙。”

  “你这还不懂吗?演一场戏。”

  “我几年没上台了,跑龙套都混不上饭。”

  男子哈哈笑起来:“不是在舞台上演。请你跟我走一趟M旅馆。”之后悄声教授精心布置的陷阱。

  路边不远便有一家旅馆。陶乐丝指着说:“呶,何必舍近求远呢,这不就是旅馆嘛!”

  男子断然道:“头儿叫上哪儿就上哪儿,懂吗?”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陶乐丝说,我久已不操此业,我在电脑公司上班半年了。记住。要不要我的名片?我摇摇头。谈话中断了。陶乐丝起身告辞。

  她出门时,老叶还坐在原座位看书。等她两脚踏出门槛,老叶急不可待地对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什么打算?等着过堂呗。”

  “我是说陶乐丝的谈话会有什么启发?”

  我垂头不语。

  “你想过没有,我这一走,你也呆不住。”

  “奥迪警长拿我当你的同党不成?”

  “你想歪了。警方见我走了,麻烦自然少找一些,问题是李老板那儿。他见你有了案底,怕你成为菲力浦第二。”

  我回不出话是我承认他的分析在理。

  “陶乐丝这一来出现了转机。”老叶卖关子,不往下说了。

  我一直寻思陶乐丝此行目的何在。这时,眼前浮现出她问我要不要她私人名片时关注的神情,她十分在意我要、还是不要。为什么?那名片对她很重要。对我呢?在她看来也很重要。因为名片标志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我脱口说出:“陶乐丝改行了。”

  “聪明,”老叶一拍大腿,“她做正经职业已经半年之久,那“么跟便衣合演的戏就变质了:她是被逼才重做冯妇,由她谈出真相,警方必败无疑。你的案子大有转寰余地。”

  “那还得她所在公司出一张操行证明哩。”

  “别书生气啦!哪家公司会把职员推给警方丢自己的脸。”

  闻听此言,愁云顿扫:“李老板知道陶乐丝肯出庭作证,不知要多高兴啦!”

  恰恰相反,李老板听说后无动于衷。他领我去找尤律师一聆高见。我终于会到神交已久的尤大律师。

  尤大律师身量矮小,头大,眼大,一副近视镜不深不浅罩在眼前也能看出大眼。耳朵相对地小了一些,鼻子嘴适中,背景是阔脸。话多,也来得快,可是到了节骨眼儿上却一言不发,只管竖耳倾听。主意转得快、改得也快,天造地设来匹配这快节奏的社会。

  该当谈到律师费时,李老板凑过身去一推尤律师的肩膀进了内室,隔了道门还是听得见室内有争执声。末了,一准是谈拢了,有说有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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