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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在半条街外的一条黑巷里;我们追上了苏珊。她不等我们追到就停住脚步,伸出右臂递出那包白粉。茂力斯刚接过去,她就蹲下去把头埋进臂抱。茂力斯拳打脚踢还不算,揪起苏珊的头发往怀中一带,她来了个‘狗啃泥’,登时血流满面。我站在一旁并不逃跑,抓起巷子边上谁忘在那儿的一把铁榔头静待发落。

  “你并没吃亏。把钱还给我,伪钞我也要验明正身。是假的,我要找原主算账。”

  “茂力斯一动不动,直盯着那把榔头,劈面抛出那张百元钞。没错儿,正是我那张,我往裤兜一塞,俯身探视可怜的苏珊。茂力斯管自向右面的街路走去。这时——”

  “这时我来了。”斯普琳娜接口说,“我正好要往你家旅馆这边找朋友,路过Down Town。朱迪见到我登时伏在我的肩上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苏珊爬过来安慰她,她也不理,一味埋怨说全是苏珊害的。苏珊不加分辩,一瘸一拐地拉着我们回到小巷深处,安排我俩坐好,大大方方拿出一套用具。‘这是招待贵宾用的。’说着,苏珊先递给了我。我不接,又不忍申斥她穷开心,因为她的嘴唇肿得老高,鼻血仍未止住。

  “我掏出一块布条探一揉软,捻成小圆棒塞进她的鼻孔里。朱迪撅着嘴不理她。苏珊只好放下那套贵宾用具,从鞋里取出个严严实实的小口袋,我认出是白粉。‘哪儿来的?’朱迪扭过头来问她。

  “‘变戏法变来的。’肿嘴唇说话真难听,然而我却觉得美妙无比。

  “‘你真有那么大本事?’朱迪追问。

  ““茂力斯质问你时我就在动手脚了。他一心在你身上,当然不会注意我。想吃又怕不行。我不敢多调。BAKING TODA不会被认出来,你们瞧,至多有五分之一。我晓得少不了一顿打,总得换点实惠,不能白挨。’苏珊想笑,没笑成,疼得直捂嘴。我突然发觉苏珊很美,肿嘴唇像盛开的桃花。

  “‘现在有11点了,晚饭时间已过。走,我请你们吃夜宵。’我刚赚了80元,足够用。

  “苏珊说:‘我不去了。嘴肿得这样,吃也吃不痛快。南美货多分你俩些,我留三分之一。’

  “朱迪感动之下去吻苏珊。苏珊连连摆手:‘饶了我吧,你不搂我我浑身都疼。大家是好姐妹,别记恨我就行了。’

  “我们于是辞别了苏珊,分手之际,我硬塞给她20元钱。先去一家餐馆饱餐一顿,这才到C旅馆来。”

  那么,初来时何必惊慌呢?这会儿我不愿再追问下去,只在心里想着。

  C旅馆的另一个长住户,9号房,住着一个单身女青年塔尔玛,每月靠救济金维持生活,她领取的是病残救济金,比老年救济金多出一半。塔尔玛病愈离开精神病院不久就被社会福利局安排到C旅馆居住,月租便宜,由该局每月寄付。

  她深居简出,没有亲朋上门,过着孤独的生活。既然院方认为她可以出院回返社会过正常人生活,任何人再也不必把她看成病人。可是,如果是正常人的话,福利局为什么给她病残金?因为她得的是精神病,不能工作,社会上有多少精神病患者是二进病院甚至三进病院以致终身住院?倒不如去统计有多少精神病患者一病而愈省力。

  再细分可多达一千余种精神病当中,有许多种完全不像精神病——普通人的眼睛无法分辨。由于好人的许多言行与精神病患者很难区分,经常发生判断上的错误。塔尔玛现在就是患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精神病,虽然她已被允准生活在精神病院以外的任何地方。

  她有洁癖却偏偏吸上了毒,还跟10号房的男主人勾勾搭搭——她唤“弗雷特”这名字的时候,听上去有点肉麻,多少有些讨好的意味,全是身上的毒瘾作祟!怪不得精神病专家说,青春期的精神病患者,无不带有几分花痴。她似应归为有“毒”的花痴?我不免心生嫌恶。

  在一位社会工作者罗莎·泰勒来访——她不定期地调查塔尔玛的生活情况时,我明显地流露出对塔尔玛的嫌恶之情。罗莎·泰勒说:“从你介绍的情形来看,塔尔玛的精神状况极其稳定,我很高兴。这里的环境她也适应了。有人不大喜欢跟一个前精神病患者打交道,除了怀有恐惧心理以外,歧视心理也妨碍主动接近后者。甚至把得过精神病的人完全孤立起来,形成一座无形的监牢。这比什么都可怕,是加速重返病院的进程。我想,如果对她的过去有了深入的了解,就会同情她了。”

  罗莎·泰勒从身旁的公事包取出一份资料,那是医院提供给福利局的部分档案材料。她站起来指着手上的资料对我说:“这是副本,请你看一看。我想可能对想了解她的人有所帮助。请别介意,我所谓的‘帮助’,是说它会让你透视那可怜女人的灵魂,或可有益于丰富你的阅历、”

  我向泰勒道了谢,感谢她给予我一个宝贵的机会,提高我对于人生的认识。但内心实在不以为然,疯子的资料还不就是疯子犯疯病的历史吗。

  然而我错了。阅读塔尔玛·格吕菲斯的故事,使我变得富于同情心了。

  塔尔玛·格吕菲斯堪称贫民区之花,上帝似乎把一切美德统统赋予了她,然而她却好像只有尼尔。派拉蒙赏识。尼尔既是她的邻居又是她的同学,两人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尼尔起初爱着另一个女大学生,爱得死去活来,后来结识了塔尔玛,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发现”,爱情便转移到塔尔玛身上。由于尼尔的缘故,塔尔玛重新“发现”了自己,认清了自己的价值——在尼尔眼中的价值,换言之,在旁人眼里就没有那样的价值,因此她接受了尼尔的求爱。

  塔尔玛的父母不同意尼尔作她的男友。尼尔的热情,在他们看来,容易消散,难以持久;尼尔的才能不过是些小聪明。塔尔玛没有大声反驳父母的看法。但她暗下决心,既然坚信自己的选择——她拒绝了另一个同学的追求,就要为此奋斗到底。

  尼尔·派拉蒙的确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塔尔玛相信他可以同时取得至少3个博士学位。尼尔放弃绘画与神学,专攻化学。读到第3年,尼尔应转到名校继续深造,却因学费过重无力支付,不得不留在原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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