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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高个子女郎放声痛哭:“他抢着皮带,用金属搭扣交替着打我的胸脯和下身。还把我当马骑,用烟头烫我的手。”

  我在她手臂上瞧见一粒颜色不同于肤色的斑点。谁也无法确定那就是烟头烫成的。至于胸脯和下身的伤情,我没有资格验,可是她的故事分明只想讲给我一个人听。

  “他抢走藏在胸罩里的钱。我们怎么回家呀!”

  呃,原来如此。我能想到,既然连车钱都没有,更没有吃饭的钱,那么她们就得在这屋里住下去。那样一来,导致两种后果:招新的“男友”来住,继续做“生意”。只要我出面阻止或讨租,她们就报警,诬称我与施暴者合谋。

  我遇见过一个黑人妇女,午夜以后每隔一小时来要一次肥皂啦、毛巾啦、火柴啦,搅得我彻夜不得安宁。通常每夜可以断断续续睡上4个钟头觉,白天,在12点至4点这段时间里,再睡上两小时,使我足以恢复一日的疲劳。那夜最后她竟来要酒精,我气坏了,因为酒精是用来辅助吸食毒品的。哪家旅馆也不供应,她当然知道。我没好气地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中午12点(C旅馆规定每日中午12点为过夜旅客终止时间),我通知她离开所租房间时,她也不过稍微拖延了一阵。同宿的男友9点钟退还了钥匙,过夜旅客照例可以住到终止时间(Check out time),所以她带紧房门就走了。临去时,客气地谢了我一声。等我打开房门收拾房间时看到,每个水龙头都开到最大程度,水漫全室,地毯湿透了。其实我应该庆幸,她没用石灰填堵抽水马桶,那会造成更大的灾难,连累我丢掉饭碗。

  那么我需要怎样调整我的面部表情呢,在有了惨痛的经验以后?

  这的确是一门学问。无论如何,在我们这一方面,尽量做到避免产生和酿成恶果,不过,谈何容易!

  C旅馆的首任经理是一对学者夫妇。丈夫是化学博士,妻子是大学讲师。学成归国,想赚些钱带回去,这当然无可厚非,实乃人之常情。天差地错撞到C旅馆。博士学的是科学,作风科学,处事也科学,可是有些场合,有些情况,有些事情,科学不得!

  某日上午,一男一女租房一个小时。刚满60分钟,博士就去敲门,通知时间已到。若是讲脸面的人,随即就会退房,或者打开一道门缝儿,递出5元续租一个小时。那天,他偏偏遇上既不退房又不续租的客人,紧闭房门。博士第二次敲门,门仍紧闭。如同敲打墓门一般。有经验的老MOTEL事后说,不能敲第三次,至少半小时内不能敲。在不明原因之前,谁敢保证这对男女本身没出问题?睡昏过去也不无可能。否则就是故意赖房占便宜。博士在科研领域头脑聪明,处理起这类俗事就呆了。他不假思索,连续敲第三次门。

  门开了。飞出一只野兽般的利爪,直奔博士面门而来。博士的脸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血之花,使他在一间便宜而拥挤的公立医院里缝了13针。幸亏,黑女人长长的黑指甲未经毒药浸过。

  现在我该怎么办?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要不到酒精的黑女人,也不是一个不满意连续敲门搅扰好梦的黑女人,而是两个伤痕累累的黑女人。我只有将自己托付于幸运女神。我琢磨着高个子女郎最后一句的弦外之音,随后又想到“钱能通神”的古训。

  “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这儿有3元钱,给你们坐车吧。”我抖出3张崭新的绿背钞票。

  “我们又痛又饿……”

  我截断矮个子女郎的话说:“我只有5元钱,全给你们吧。”我捏着5张票子,亮出两只空空如也的裤兜。“我是穷人,日夜给老板打工,再多就没有了。”

  两位女郎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心思活动了。

  “这5元钱还是老板的。我打电话给他,先借下来给你们。将来再从我的工资里扣除。请随我到Office来。”说完我转身走出2号房。

  她们明白我的意思,是先离房后拿钱。如果不肯接受这个条件继续泡下去,势必引来老板。天下的老板都是不讲情面、照章办事的,而我这个无权无钱的打工仔,对她们已经仁至义尽。

  7月里的一天,来了一辆新雪佛莱。车子的主人约摸30岁上下,衣着华美,笔挺漂亮的西装,内衬白衬衫,别着一枝黑领花。他神气十足地走到Office窗口前,彬彬有礼、我照例客气地接待,从窗口进出旅客登记卡。

  旅馆提供的笔不用,他取出自己的金笔——一望便知是名牌——详细填写登记卡上的项目。我很惊奇,从来没有一位旅客如此认真。他填好登记卡递还给我,静待审阅。我路看了看卡片便抬起头来,端详这难得一见的雅客——眼睛里闪烁着读书人的智慧,双眉深浓,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我交出房间钥匙时,他对我说:“但愿这张卡片不会落进第三者眼里。”

  我明白无非是提防公司和家庭,于是同样斯文地说:“请放心,先生,绝不会。”

  他笑了笑,挥一挥手,转身走向可爱的雪佛莱。弯下腰打开车门,用手托着一位金发女郎的手,双双挽臂步入3号房间。

  我记得他写在登记卡上的名字是约翰·古德曼,职务是IBM公司的高级主管。从关照我的话来看,他带来的女人肯定不是女友,更不是未婚妻,傻瓜也能猜出是何许人。最好的身份是情妇。一定是情妇,我宁愿相信是情妇。人们知道,纵使带上情妇,到一家不入流的旅馆开房间,对于一位大公司的高级主管来说,会发生何等恶劣的影响。他情愿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恣意而行,不完全为着生理需要吧?也许事业成功,情场失意;也许生活挫折需要情感慰藉;也许充实一下朝九晚五的单调岁月;也许为了填补心灵的空虚。也许,也许,说不尽写不完的“也许”。也许我太闲了,活儿还不够累。总之,约翰·古德曼的情感战胜了理智与道德,他才驾驶美丽的雪佛莱来跟我结缘。我当然不会让他丢脸!

  拉斯维加斯市的希尔顿旅馆服务周到。每年圣诞节前照例寄贺卡给曾经惠顾的旅客。有家公司的供销主任出门在外,他的妻子打开信箱第一个看到希尔顿寄给她丈夫的圣诞卡。除了千篇一律的圣诞贺词以外,希尔顿旅馆还略缀数语,表达对朋友的怀念。附言提到她的丈夫今年5月间的“赌城初履”,尤其令人难忘他的夫人那“迷人的风采”。结果,使得供销主任夫妇协议离婚:介绍给希尔顿的“夫人”,不是开信箱读贺卡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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