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绿卡——北京姑娘在纽约 | 上页 下页
六六


  人生旅途,几科所有人都带有一定的盲目,而为了一个目的拼搏、挣扎,自然斗得遍体伤痕……

  一段时间住下来,她发现刘伯很爱讲故事,也很会讲故事。不过,所有的故事都出自他自身的经历。

  听着刘伯的故事,她感到刘伯虽然人老了,可是记忆依然非常清晰。这使她感到很谅讶。

  老人的故事非常动听,不仅时代讲得狠清楚,故事的细节也能一一回忆起来。

  刘伯象个说书人,常常在说完一段故事之后,还加上自己的评语和分析。他也讲到他的婚姻生活。

  远在老家河北保定时,由父母包办,他不到29岁就娶了亲。虽然他和原配夫人之间缺少感情,可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

  到北京读书后,新潮的反封建思想鼓舞了他。他与乡下者婆离了婚。至于这母女俩的下落,十年前他回国时才打听到。

  原配早巳去世,女儿已在当地县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刘伯记得是人民政府的什么主任。

  讲到他目这一对儿女的亲生母亲时,刘伯露出一脑的苦笑,然后说了句:“这只不过是一场人生游戏。”

  铁花没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但也没问什么,静静地等着刘伯往下说。

  “到了香港,为了生活,我就上船作了海员,充当苦力。

  1948年底,我们的远洋货轮抵达纽约。几个朋友一商量,就一块儿跳了船,登上美北大陆。

  那时的华人不多,中国城又是台山人的天下。不讲台山话,就不称为唐人。洋人歧视你不算,就是中国人也排挤你。因为你没钱,又没身份。

  苦熬了两年嫌到点钱,几个穷小于合股开了个小餐馆。没想到,一下于就成功了。有了钱,就想到了过正常生活,讨老婆。在当时,这可是老大难。朝鲜战争一爆发,排华风潮骤起,想找中国女人作老婆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当时中国街的女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还全都有了主儿。想讨中国老婆又想得到身份,那纯属是白日做梦。

  那时,波多黎哥和牙买加的女人倒成了中国光棍的追逐对象。好在她们对男人要求不高,有口饭吃,就给你生养,给你作老婆。

  我捡了一个年轻漂亮的,问清了确是有身份的,当天就结了婚。”

  刘伯说到此处,露出了微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您爱她吗?”铁花小心地问。

  “连话都听不懂怎么谈爱?她们说的是西班牙话,一句英文都不会。不过,我们在一起时过得还可以。五年后,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既不要孩子,也不要钱。”

  她跟了别人,我也没太伤心。说良心话,两个孩子,我也照顾得不多,可你想多管,他们也不让。他们身上一半是外国人的血,再加上出生在这个地方,哪里会有家庭伦理观念?不到18岁就各奔东西了。”

  “他们长得什么样儿?”铁花很想知道这两个混血儿的模样。

  “嗯……”刘伯想了好半天。他的记忆和思维虽然仍很健全,可形容起他的儿女来,却真被难住了。

  “嗯……”他搜寻着记忆说:“大概是,黑眼睛,黄头发,单眼皮,高鼻子……好像就这些,好像就这些。”老人尴尬地笑了笑。

  刘伯讲累了,也让她讲故事。总之,这一老一小,就这样家长里短,打发着时光。

  为了不扫老人的兴,铁花也把自己的身世讲给老人听:

  “我出生在西便门,小学在育民小学,中学在34中,16岁半去了内蒙兵团,19岁回北京作了粮店售货员……”她讲的故事像个简单的时刻表,又像一本豆腐帐,可刘伯听得也满入神。

  没讲几句,她就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讲的故事过于平淡,又无内容,而实际上又是那么复杂,讲哪段呢?哪些又是能对外人讲的呢?什么又是能够讲给刘伯听的呢?

  “刘伯,您说我长得还算美吧?”她突然问。

  老人点了点头。

  “您说,我会真的有人爱吗?”

  老人又点了点头。

  “您说,我还会真的爱别人吗?”她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又开始讲了。她讲得是那么投入,讲着讲着她竟忘记了听故事的对象是刘伯。

  “……是的,他丑,说话还口吃,可是他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我爱他,我想嫁绘他。”

  “他现在在哪里?”刘伯问。

  “北京。”

  “他答应娶你吗?”

  “不知道。”

  “我活到这把年纪,本无资格再谈论什么爱情和人生。可我还是要劝你几句。”刘伯的神色相当严肃,他合着眼皮,像是说给铁花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人生一世几十年,20岁以前是个小混蛋,70岁以后是个糊涂蛋。掐头去尾,真正的人生也就这中间50年。不少人在这50年中,为了金钱物质拼得你死我活;不少人为了什么名誉、利益,也斗得浑身是伤。想来想去,统统都是为着身外之物。活着, 一辈子真是怠慢了自己。”

  刘伯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铁花呀,你今年也就30上下,未来的几十年可要善待自己,不要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只要你认为值得的事情,你就去做;只要你认为可爱的人,你就去爱。不然到了晚年,像我 一样,成了孤魂野鬼时,后悔就晚啦!”

  每次跟刘伯交谈,铁花都感到从刘伯那里得到了不少有益的道理和启示。虽然她与刘伯的年龄相差了半个世纪,可是,她觉得从没有一个人像刘伯这样理解她,甚至她从来也没有觉得有任何 一个人,能与她在心灵上这样紧密地沟通过。

  以前,她害怕和老年人交谈,总喜欢和同龄同辈人聊天儿。可现在她甚至盼着能听到刘伯的新故事,自己的故事也急切地想让刘伯知道。

  八年前她刚来美国时,这幢大房子使她孤独、寂寞、畏惧;现在,这幢大房子却使她感到充实和喜悦。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的这种感受慢慢地传给了刘伯。刘伯的精神慢馒地恢复过来,吃得比以前多了,脸上也有了颜色,说话、笑的声音,都比以前响亮、有力。

  大丑回北京以后,只打了那一次电话给铁花,不知他怎么想的。自那以后,铁花就一直没得到他的任何音信。

  起初,铁花还以为他回国后一定很忙。原单位的工作,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处理。可是过了两三个月,还没有回音,她的心也就凉了。

  她太有经验了。人分两地,又是东西半球,情况是那么不一样,还是少联络为好。因为联络越多越会加深双方的痛苦。

  为此,她在内心宽容了大丑。一晃半年过去了,情况在逐渐地变化。

  你信吗,刘伯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得坐轮椅,可很少让铁花推他。为了加强左臂的力量,他坚持自己动手搬动车轮。

  你信吗,铁花已拿到了驾驶执照,并且能单独一人驾车去曼哈顿收房租,去长岛餐馆收现金了。

  你信吗,刘伯已经可以坐上他那辆林肯大骄车,铁花驾驶着它,两人一块儿去律师那里谈地产生意。

  你信吗,刘伯为铁花投资开了个服装加工厂,生意做得挺红火,这个月已开始见到了利润……

  铁花把帐目做得非常仔细,放在刘伯的面前,请他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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