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绿卡——北京姑娘在纽约 | 上页 下页
六五


  “我……我走了。”

  她点了一下头。

  大丑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说:“你……你还记……记得,八年前,咱俩一块儿下……下的飞机。我就站在那儿那……那个地方,我向你要地……地址和电……电话……”她把头转开,不去看他指的地方。

  “后……后来,在亚历山大商……商店,我们又碰……碰面了。还……还有姐……姐子,那天下……”大丑刹住了下面的话,他看到铁花流下了眼泪,自己的眼眶也随着湿了。

  他俩朝着登机口走去,铁花跟在他身后说:“大丑,你到北京,马上给我打电话。”

  “唉。”他应着。

  “你别叫我不放心。”

  “唉。”

  “回国后,你是博士了,生活上要讲究一点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大丑没有搭腔。

  就要进关了,大丑停住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他,她从大丑的眼神里似乎感觉出大丑认为他们这次分别并不是短期的,像是要从此天各一方。她上前拉住他的手说:“不,不,大丑,我几天后就会回北京。”

  “以后,你……你一人要处处,多……多加小心。身……身份、绿……绿卡,算什么?人,本来就有……有身份;人,本来就……就有尊严。人格比什么都……都重要,都……都有价值。”

  说完,他就登上了电梯。

  铁花目送着他消失在人群中。

  大丑相当守信、守时,24小时过后,他果然打回了电话。

  当时,铁花正在为刘伯做中饭,电话铃一响,她看了看表,马上预感到是大丑打来的。她抄起听筒就问:

  “你到啦?”

  “到了,飞机很准……准时。”

  “你现在在哪儿?”

  “六……六部口,长……长话大楼。”

  “真的?”铁花跳了起来,就像自己也回到了北京,站在长安街上,跟大丑一块儿聊天儿。

  “六部口长话大楼,价钱一定很贵,想个办法,去你们单位,用公家的电话打,可以省钱,知道吗?”她大声说着,毫无顾曰“我……我连家还没回……回哪,刚下飞……飞机。”大丑如实向她报告。

  “北京好吗?”

  “变……变了。”

  “快说说,都怎么变了?”

  “不……不行,太……太贵,后半夜更……更贵。”

  “哟,我忘了,你那边正是大黑天。”

  “是田,你……你好吗?”

  “我正在给刘伯做午餐。上午医生刚刚来过,给刘伯作了彻底检查。你现在去哪儿?”

  “先……先打个电话,好回……回家。”

  20世纪九十年代的通讯设施太先进了,它能把天各一方的信息准确传到。他们俩虽然隔着太平洋,可彼此的情绪、细微的感觉、甚至对方的呼吸,似乎都可以准确无误地相互传递。

  此时此刻,东西方通讯的线路极为繁忙,分秒必争地传递着社会上的新闻、商业上的信息、要人之间的交流及政局上的微妙变化。

  就在这浩瀚的宇宙中竞也有这样一条线路,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正谈论着生活上的琐事,沟通相互间的情感。他们谈得挺热闹,也满真挚的。

  医生最后确诊刘伯为老年心血管硬化,脑部虽没受到严重影响,但身体己处于半瘫痪状态。

  医生为刘伯购置了特制轮椅,并教铁花如何在刘伯出现危险时使用氧气袋。

  医生建议,刘伯的病最好请专业人员护理,可由一两名专业护士来家看护,一切费用全部由保险公司担负。

  最后,医生又把铁花拉到一边,单独对她交待了几句:“看来老人的病情十分严重,别看现在他精神还算正常,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专人护理必不可少,当然最好还是有家人的关照。 一来万一过世,有家人在场也好作善后处理;二来死后法律手续也需家人出面。”

  医生定后,她不想直接对刘伯谈善后事宜,她生怕因此会刺激老人的感情、加重他的病情。可自己马上就要飞回北京,不及时安排好这些事情,她又怎能忍心离去。晚上,她给刘伯吃完了药,笑着问:“您有您儿女的照片吗?我很想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儿?”

  刘伯摇着头说:“没有,没有照片。以前有过,后来撕了,全撕了。”

  铁花一听这话茬儿就没往下问,可是医生交代的事情,自已又不能轻易做主。想来想去还是得问。不然万一出事可怎么处理?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呀?”她问。

  刘伯叫铁花把他扶起来。他坐正后,也叫铁花坐下来:

  “你问他们想干什么,这我很清楚。请你千万不要再问起他们,更不可通知他们,我死后……”“刘伯,您……”“我死后,”刘伯继续往下说:“善后的事情、法律上的问题,我自有安排。铁花,我已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也许,明天就是我的末日……”“刘伯……”她想止住刘伯的话,刘伯向她摆了摆手又说:

  “我对你照顾不周,来美八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实在对不起你。可是,我还是要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您说。”

  “发送我的事,还是求助于你吧。”老人说话时,声音越来越颤抖。

  她含着眼泪,看着刘伯。

  第二天九点整,医生派的专业护士来了。

  专业护士是个臃肿的黑女人。她一进刘伯的卧室,又量血压,又听心脏,又翻眼皮,又看舌苔,把刘伯折腾来,调过去,翻了好几下。

  黑女人绝对是个专业护士。美国医院对待病人的态度,在她身上体现得尽善尽美。

  在美国,病人一进医院或一到她们手里就不成为人,使人感到他们面对的是台机器。坏了的地方,该拆的拆,该卸的卸,该装的装,该补的补,就像检修车辆一样,仪表 一试,指数不对,不由分说马上就治。就算你一再强调这还能用,自己感觉没出什么毛病,对方听也不听,理也不理你,直到看到一切指标在仪表上的显示合乎了标准,才说声oK,让你出院。

  不等专业护理再次来上班,刘老伯就让铁花通知医生,请她不要再来了。

  医生问为什么。

  刘伯说:“让我多活几天吧!”

  铁花又搬回来了,搬进她来美国第一天时住的那间小屋。

  她在整理衣服时又发现了那只大头、大眼、长腿无脚的洋娃娃,还有那张纸,上面写着她已背熟的那几句话。八年了,纸都有些变黄了,可她仍清清楚楚、一宇不差地背得出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